五年后。
又到了紫藤花盛开的季节。
一袭霓裳裙的少女支着头，侧躺在白石上假寐，紫色瀑布流泻于身，夕阳金光染上发梢，如梦似幻，宛如画中。
远处跑来的少年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和呼吸。
行至跟前，见少女仍没有醒来的迹象，悄悄蹲下身来，目光专心致志地描摹她的五官，嘴角不禁微微翘起。
“看够了吗？”
玄葳睁开眼睛，眼神淡淡，细看却能发现其中含着几许无奈和纵容。
“嘿嘿。”被抓住偷看，路禛也毫不心虚，嘴角翘得更高，将手一挥，石面上便凭空出现了几颗白里透红的果子。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玄葳失笑，“你怎么又跟那只小蛟去抢东西？”
路禛：“它们就长在那树上，谁都能摘，怎么能叫抢呢？”
“话虽如此，云烟露华每年只开一次花，一次只结十枚果。小蛟寸步不离地守着就是为了防止它们被别的兽捷足先登，你年年这时候去摘，怕是不太厚道。”
“是吗？”路禛似是真的疑惑，“我瞧着它挺乐意的啊。”
玄葳哑然。
那小蛟早已察觉她的真实身份，又知道他跟她是一伙的，就算不乐意又怎么敢表现出来？
三年前，那蛟断了尾闯进这处秘境时，她发现它身上有一丝熟悉的气息。
探查过后发现，原来它便是龙蛋在凡间唯一的小伙伴，起初也根本不是龙蛋口中的蛇，而是一只虺。
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都是需要契机的。
这只虺因为巧合碰上龙蛋，沾染真龙气息，才早早化为了蛟。
玄葳也因着这点缘分，顺便帮它修复了断尾。
此间奇珍异草甚多，小蛟发现后自然是不愿出去了，天天守着那棵难得一见的云烟露华树修炼，其他活物也不敢轻易靠近。
唯有路禛，几次三番跑去招惹。
不过，凭路禛现在明境初期的修为，再加上她教的那些，真打起来，倒也不一定会落于下风。
没错，就在半月前，路禛已跃登下一境界。
十六岁便进入明境的修灵者，此前灵启大陆上从未有过。
不得已咬了一口路禛塞到她嘴边的灵果，玄葳问出那个她埋藏很久的问题：“如今你境界既已稳固，有想过从这崖底出去，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吗？”
“什么我的东西？”路禛一脸茫然，手里半个果子往前递了递，见她摇摇头，自然地放回自己嘴边继续啃起来。
玄葳静静看了会儿，等他吃完一个才开口说：“别跟我装傻。”
路禛低着头没看她，从剩下几个果子里挑出一个最红的，又擦了擦举到她面前，眨眨眼，“刚才那个也太酸了，难怪你不喜欢，来，吃这个！肯定甜！”
玄葳不接话也不拒绝，只用那清澈到仿佛能洞察一切的双眸注视着少年。
路禛被迫跟她对视片刻，蓦地站起身，抻了抻腰嘀咕道：“也是，虽然辟谷了可天天吃果子喝露水也太没意思，不如我今晚去捉几条鱼来？好久没吃烤鱼了！”
说完他转身就朝外走。
才走出一步，就被拉住了衣襟。
玄葳从白石上旋身而下，重新走到他面前。
少年人的个子窜得飞快，五年前还矮她一头，如今就已比她高出一个头了，她还需要仰头才能捕捉他的目光。
她语气平静，仅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知道，我们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的。”
天边最后一缕光芒隐入山际，夜幕降临捎来丝丝凉意。
是凝结的空气。
“为什么不可能？”许久，路禛终于回应道。
“过去的那些人和事，对我来说早就不重要了。”
不知何时，少年人圆润的眼角也被时光雕刻出深邃弧度，那一小块黑色胎记犹如眸中墨色的攀爬蔓延，垂眸看她时，眼帘似抬非抬，竟显出一丝与外表极不相符的妖冶来。
“如今我只想和自己在乎的人长长久久待在一起，这不好吗？”
似曾相识的话语和眼神，令玄葳一阵恍然。
有一瞬间她几乎想要答应，就这样和他留在这里，与世隔绝，安稳度日。
没有那么多纷纷扰扰，不再管什么气运和功德，也不必去忧虑未来他们该何去何从。
可她很快就清醒过来。
她在这个世界已经待得太久，刺头也已经不止一次地提醒她。
再美好的表象，也终究是一戳就破的。
她是玄葳，她不属于这里。
他亦然。
而这些，却无法跟眼前少年明说。
玄葳无声叹息，“你对从前，真的没有一丝眷念了吗？我不信你没怀疑过你母亲的死有所蹊跷。还有你的命格，为何偏偏是你？”
路禛沉默了。
他确实很早就怀疑母亲的死没有那么简单，二舅父和二舅母在世时也并不避讳跟他谈起这个话题，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
当时他又实力低微，除了韬光养晦别无他法。
可自从在那片山谷中昏迷过去，梦到那些真实得不像梦的画面之后，他想要查找真相为母复仇的心思就淡了很多。
他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世间所有仿佛都与他隔着一层纱雾，唯有身边这个人，是他可以，也必须牢牢抓住的。
玄葳见这个理由无法打动他，继续加码，“而且你的修为到达明境后，单纯的闭门修炼对你已经没有太大作用了。”
“格境，明境，臻境这三重境界，本就对应着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你想要进益，必须去世间历练。”
顿了顿，又道：“便是你不去，我也是要去的。”
路禛眉心蹙成一团，盯着玄葳好半晌，确认她不是说笑后，到底是败下阵来。
“我们一起。”
玄葳心中一松，“你若同意，那是自然。”
“但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玄葳眉梢轻挑，“说来听听。”
路禛双手箍上她的肩膀，表情少有的严肃又认真，“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把我一个人丢下。”
迎着少年执拗的目光，玄葳心尖微颤。
良久，她上前一步，抬手轻轻回抱住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