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兴海背后，一定还有人。
一个比他能量更大，一个足以与当年的沈珉坤掰手腕，甚至能在沈珉坤倒下后，迅速推翻其政策的人。
他将此前查阅过的关于荣平煤矿的卷宗重新一摞摞搬到桌上。
他开始翻阅，一页接着一页，速度极快。
会议纪要、调研报告、专家论证、群众来信……
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在一份由省政府办公厅转发的专题会议纪要上，他看到了一个名字。
石晓田。
时任江阳省省委副书记、省长。
纪要中，石晓田的发言被清晰地记录下来，他的观点与沈珉坤截然相反。
他认为，江州作为老工业基地，不能轻易放弃资源优势，荣平煤矿的煤质优良，储量巨大，是拉动江州乃至全省Gdp增长的强力引擎。
他主张的，是加大投入，扩大规模，把江州打造成一个现代化的能源重镇。
这是城市发展的路线之争。
更是省里一号人物和二号人物的权力之争。
最终，作为省委一把手的沈珉坤，利用党管干部的绝对权威，以“安全隐患”和“长远发展”为名，力排众议，强行压制了以石晓田为首的“资源派”。
荣平煤矿，被封存了。
这个石晓田，毫无疑问，是岳父最大的政敌。
陆江河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岳父沈珉坤被带走调查，会不会就和这个石晓田有关系？
这绝不是空穴来风的猜想。
国内的政治生态，自上而下，都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与制衡。
一个地方的书记和省长，一把手与二把手，似乎总会陷入一种宿命般的权力斗争。
这几乎成了一种官场常态，仿佛一个顶级的封疆大吏，若是不与自己的搭档斗上一斗，都显得不符合潮流。
党政一把手，书记务虚，管方向，管人事，是决策者。
政府一把手，省长或市长务实，管经济，管执行，是操盘手。
一个拍板，一个干活。
理论上是完美的合作搭档，现实中却往往是谁也不服谁。
想干活的，觉得拍板的不懂业务，是外行指挥内行。
想拍板的，又觉得干活的尾大不掉，另立山头，不听指挥。
沈珉坤作风强势，在江阳省一言九鼎，石晓田这个省长，恐怕过得相当压抑。
如今沈珉坤落难，石晓田大权在握，第一时间就重启荣平煤矿这个被沈珉坤否决的标志性项目，其政治意图，昭然若揭。
这不仅仅是为了经济。
这是在清洗沈珉坤留下的政治印记。
陆江河想通了这一切，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江州市的文兴海和周凯。
他面对的，是江阳省的新任权力核心，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石晓田省长。
以他现在一个市府秘书长的级别，去和那个级别的官员角力，无异于螳臂当车。
但是，陆江河的眼中没有恐惧，反而燃起了一丝狠厉的光。
知道了敌人是谁，总比在黑暗中乱撞要好。
凡事有了苗头，就有了破局的可能。
他缓缓将所有的资料归位，小心翼翼地放回文件柜暂时封存。
终于挨到了下班时间。
他答应了沈文静，要早点回家。
一想到家，陆江河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松弛，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担忧。
今天，是他那位母亲，和沈文静第一次单独相处的一天。
可能是受前世那些不幸的婚姻的影响。
陆江河的心里，着实有点没底。
他收拾好公文包，关上灯，快步走出办公楼。
夜色如墨，市政府大院里最后一盏灯熄灭时，陆江河已经到了家。
门“咔哒”一声打开。
一股浓郁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淡淡的水果清甜。
玄关的灯光温暖明亮，客厅里，沈文静正安安静静地坐在餐桌边，面前摆着一小碟切好的凤梨和几颗饱满的蓝莓。
她穿着宽松的棉质孕妇裙，微垂着头，正用小银叉小口小口地吃着。
厨房里传来“刺啦”一声，是热油下锅的声音。
母亲林燕听见开门声，立刻从厨房门口探出半个身子，手里还握着锅铲，围裙上沾着点点油星。
“江河回来了。”
“妈。”陆江河应了一声，换了鞋。
沈文静已经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明媚的笑，走到他跟前。
“回来了？”
她接过了陆江河手里的公文包。
陆江河心头那最后一点担忧，在看到她笑容的瞬间，彻底烟消云散。
他笑了，伸手揉了揉沈文静的头发，柔软的发丝从指间滑过。
“怎么样，还习惯么？”
沈文静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她先是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然后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何止是习惯，简直是太习惯了！”
厨房里的林燕显然听见了，拿着锅铲佯装不高兴地敲了敲门框。
“怎么，怕我委屈了咱家文静？”
沈文静立刻转过身，对着林燕甜甜一笑，声音清脆。
“妈，您可别这么说。我这是怕您太宠我，江河回来要吃醋了！您看看，我今天一天嘴就没停过，水果点心换着样儿来，我都怕再过两个月，江河得用吊车才能把我从家里弄出去。”
林燕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胡说八道！女孩子怀孕，就是要多吃点，养得白白胖胖的，我孙子才能壮实！江河他敢吃醋？他敢有意见，看我怎么收拾他！”
陆江河看着眼前这一幕，婆媳俩一唱一和，亲热得不像是第一天单独相处，倒像是生活了十几年的母女。
“好了好了，都别站着了。”林燕把锅铲往灶上一放，解下围裙，“菜齐了，我去端出来。江河，快去洗手，马上开饭。”
“我来帮忙。”
陆江河说着就卷起袖子，大步走向洗手间。
等他洗完手出来，带上围裙想进厨房搭把手时，却被林燕一把推了出来。
“去去去，一个大男人进厨房添什么乱。”林燕的语气带着点嫌弃，“我在这灶台边待了大半辈子，一个人利索惯了，多了你反倒碍手碍脚。去，陪你媳妇儿说说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