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静姝醒来的时候,蛟车都已经在直奔鲁王府的路上了。
纯静姝脸色煞白,心中仍有余悸,抬眼就看到宫梦弼依靠着座椅,在莲花灯下翻看着经书。
莲花灯投下的光影照得车内有几分禅意,读经的宫梦弼神色平静,仿佛连攻击性都被抹平了。
但纯静姝知道这只是一种错觉。
美貌、财富、力量、权势,拥有这些的人天然便会吸引其他人的目光,天然便向外展露着一种侵略性和攻击性。如果不能抵御,很容易就会被影响,甚至就此沦陷为沉迷美色、财富、力量和权势的伥鬼,换成他人的俘虏和爪牙。
这种吸引力在修行的狐狸身上尤为明显,如果看都看不出来,就说明已经离沦陷不远了。
宫梦弼看似平静如水,但在平静的水面下,谁知道是不是无底深渊。
纯静姝放弃了挣扎,不再欺骗自己了,因此反而平静了一些,只心有余悸道:“使者,那来的到底是何人?”
宫梦弼把书放下,同她说起了她晕厥之后的事情:“我并不知道来者何人,但看他能驾驭阴阳而生紫气,大抵是在日宫中领的神职吧。”
“日宫吗?倒也有可能。”纯静姝觉得确实有些道理:“我举霞司去天府任职的狐仙以日月宫为主,他若认得各位长辈,倒也有可能是日宫出身。”
日宫、月宫的称呼,指的就是太阳宫、太阴宫,是天府极为重要的宫府,日月就是阴阳,若是日月宫出了疏漏,天下都要大乱。因此日月宫的神仙是最多的,下分各个司职,大神小神难以计数,把二宫的职责拆得极为细碎,以避免哪一环出了问题而波及其他。
上次被坑了一把的皇甫家狐仙皇甫丛就在月宫任了个撒露郎君的神职。
“你若想知道,回去问一问就清楚了。”宫梦弼笑了一声。
纯静姝摇了摇头,道:“我只想离这些事远远的,使者先害死了常天师的亲眷,又阻了这位日宫神仙故交得道,三仙恐怕不会维护你,你肯定会受到报复。”
她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不想掺和进来,也不想受到牵连和波及。
这三个魔考绝对是举霞司特地接回来的活,就是要给宫梦弼难堪。接连得罪几个天府仙神,换做其他人早就惶惶不可终日了。
若是胆子小一点抬手放行,日后只会不断接到这种任务,被不断掠夺造化运数,用自己的心血去维护举霞司的关系网。
若是如宫梦弼这般不识抬举,就会得罪许多仙神,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暗中施以报复。
纯静姝不是真傻子,只是不敢想,不愿信。如今回过味来,就知道她自己的真实处境和地位远没有那么乐观。
“可惜三仙还是小瞧了宫明甫,没想到他下手这样黑,一得罪就把人往死里得罪,等到此番回去,最先坐蜡的恐怕反是三仙了。”纯静姝这样想着,看着宫梦弼的眼神里生出了探究。
宫梦弼听到她这样直白的言语非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这可由不得你,甚至由不得我啊。”
纯静姝能有这样的转变,也是宫梦弼一手引导出来的。所谓世家,不是铁板一块,是盘根错节的利益网。只要手够巧,就可以把这些网络拆开。
纯静姝闭上眼睛,再也没有了出门前的贵女做派。
躺在车厢里的仆从到现在都没有在那紫云化身的威慑下醒过来,她又比他们能好上多少?
蛟车飞在兖州的时候已经是天明了,马夫、仆役才姗姗醒来。醒来了也不敢问,小心翼翼恢复到原本的工作之中,就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马夫钻到前面的时候就发现已经在兖州境内了,回首问道:“使者,我们去哪?”
“去府城。”
瑕丘府城正是鲁王府所在之地,据纯敏文所查,最后一个要经历魔考的程道人正是在鲁王府任职。
鲁王辖据一方,虽然没有吴王那样的自号一国的气象,但在鲁地就藩,也深得皇帝信任。
瑕丘城的守备就不同别处,姑苏如今虽然重启了神道,但人神不调,可以钻的空当还不少。但瑕丘城神人相通,反而少有邪祟作乱。
越是离皇都近的,城隍诸神越发灵验,神道越发昌盛。王朝昌盛则神道昌盛,这是大乾立国之后新创举。
蛟车要进瑕丘城是要先过鬼神巡查的,否则前脚落地,后脚就会有鬼神上门查看。
不过宫梦弼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想和城隍多亲近亲近,因此遮掩了蛟车的形迹,悄无声息落在瑕丘城中,寻了一个客栈落下脚来。
纯静姝道:“瑕丘城戒备森严,我们想去打探消息只怕都不太容易。”
“我把程道人留在最后,除了是因为离泰山近,办完就能回去,还有就是因为不好处置,恐怕多费时间。”宫梦弼沉吟道:“并非是没有办法,而是不宜大动干戈。最好是能找到接触程道人的法子,避开与鲁王府的纠缠。”
“明日天明再出去打探打探消息吧,晚上还是少走动,以免惊动了鬼神。”
话虽如此,在众人休憩之后,宫梦弼却独自出了客栈,夜游瑕丘城。
夜色虽深,却比不过东南岱岳沉沉如墨。
泗河漕船不息,灯火夜泊,酒肆之中还隐隐有着鼓噪声。从城南到城北,就能见到城中之城,鲁王府了。
高大的城墙分隔了皇权与百姓,只能看到巍峨的宫观殿宇之中犹如星宿的灯火。
士兵往复巡逻,鬼神遍照虚空,想要悄无声息侵入鲁王府,几乎不可达成。之所说几乎,当然是因为宫梦弼就并不包含在其中。
他遮掩了形迹,运转天轮妙法,上接明月星斗,又运使五岳真功,下连大地山川。而他一个狐狸,也不过就是化于万物之中的一缕风罢了。
这风随着天地唏嘘而起伏,鬼神也在天地中,更不能察觉他的踪迹。
宫梦弼游魂一样在鲁王府之中飘荡着,听着守宫的仆役低声交谈,巡逻的侍卫盔甲锵然,自然而然,就把鲁王府当中的布局摸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