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乐深刻体会猫姨嘴里那句轻飘飘的“随便逛逛”，在这俩妈的词典里，是何等波澜壮阔、深不可测的概念。
其代表的真实含义，是从哈罗德那迷宫般的货架到哈维·尼克斯令人眼花缭乱的橱窗，再从利宝百货那带着老钱审美的矜持到塞尔福里奇的热闹喧嚣，统统的走上一遍。
比梦回小时候多了现实意义上的牛马功能的卑微小李，跟着无视时差带来的疲惫，反而愈发兴奋的三个女人，穿梭在香气袭人、灯光璀璨得能晃瞎眼的各大商场里。
一边经受着手里提着的、肩上挂着的购物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殖、膨胀，勒得手指发麻，肩膀发酸的挑战，一边精神在持续不断的“儿砸，这件怎么样？”、“小乐，去那边看看”的轰炸下趋于麻木。
看着曾老师和猫姨如同精密作战的将军，在各大品牌专柜间穿梭，精准拿起、试穿、评判，偶尔达成共识，更多时候是带着善意的互相挑剔。
从羊绒围巾到限量款手袋，从有机护肤品到设计感十足的家居摆件，所过之处，柜台仿佛遭遇了一场温和的劫掠。
李乐只能靠默背文化相对主义的特征来维持大脑的基本运转，防止彻底宕机。
而在希斯罗机场办理托运时，则又眼睁睁看着行李秤上的数字无情地超出了限额，不得不额外掏出五百多镑的真金白银支付超重费。
看着那两张崭新的钞票被收走，抠门小李暗自琢磨，这还只是‘随便逛逛’？要是认真起来，是不是得提前联系包机，把塞尔福里奇直接搬空？
不过曾老师来得匆忙，走得也干脆。挥一挥衣袖，真没打算带走半个儿子。
李乐努力挤出点依恋，试图唤出点母爱，“妈，您这就不要我了？”
曾老师了拍儿子的胳膊，语气带着一种“儿大不由娘”的洒脱，“行了，别摆出那副被遗弃的小狗样儿。你多大的人了，往后稍稍吧。我得赶紧回去看着笙儿和椽儿，几天不见，这心里就慌得很，反正过些天你媳妇就来了。”
李乐叹气，“哦，亲爱的妈妈，请您再爱我一次.....”
猫姨倒是凑过来，挤眉弄眼地抱了抱他，俩手摸在李乐的胸脯上，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儿砸，其实这么多年，有个事儿一直埋在心里，这次干脆对你说了吧。”
“啥？”
“其实，我才是你亲妈.....诶，天杀的，当年，要不是那条粉色的麻袋......诶诶，别扯，别扯！”
话没说完，就被曾敏笑着拽走了。
两个年过半百却依旧风姿绰约的女人，像小姑娘一样打打闹闹地过了安检口，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连半个回头都没施舍给立在原地的小李秃子。
四月的伦敦的风，吹过希斯罗机场大厅，李乐手心里还残留着购物袋的勒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是谁？老李当年到底......噫~~~~~
。。。。。。
周末下午，李乐按图索骥，找到了位于金丝雀码头加拿大广场一号大厦。这座耸入云端的摩天楼是金融城的标志之一，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铅灰色的天空，透着资本世界的疏离与高效。
乘电梯直达39层，循着指示牌找到那间挂着“指南针资本”英文铭牌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李乐推门进去，眼前的景象倒是印证了韩远征之前说的“小办公室”。
地方确实不大，典型的金融城高层写字楼格局，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临窗的位置能俯瞰泰晤士河蜿蜒东去，视野极佳。
现代简约风的装修，浅灰墙面，深色地毯，工位是传统的开放式布局。
入口处是一个小小的接待区，摆着两张线条简洁的白色沙发和一张玻璃茶几，上面放着几本财经杂志。
往里是用磨砂玻璃隔断划分出的几个独立办公间，隐约能看到电脑屏幕的亮光，最里面则是一间稍大的会议室，整面玻璃墙正对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金融城景观，视野极佳。
现代简约的装修，黑、白、灰为主色调，点缀着些许金属元素和暖色灯光，显得专业而不失活力。
墙上挂着几幅抽象风格的装饰画，角落里摆着几盆绿植，给这个充满数字感的空间增添了一抹生气。
虽然缺乏些“家”的温馨，但处处透着高效、专业和初创公司那种绷紧的、蓄势待发的劲儿，看得出韩远征是花了心思的，既控制了成本，又撑起了门面。
韩韩远征正与一个穿着衬衫、戴着工牌、像是物业或It支持的年轻人说着什么，一见李乐，立刻满面春风地迎上来，笑道，“李乐！欢迎欢迎！你能来太好了！”
他今天穿了件藏蓝色暗格西装，没打领带，显得比在学校时多了几分商界精英的干练。
“韩总，恭喜开业！”李乐笑着和他握了握手，“这地方不错啊。”
“嗨，总得先有个落脚的地方。”韩远征谦虚着，引着李乐往里走，“怎么样，看着还可以？”
“那是相当可以。”
李乐目光扫过室内，已经来了七八个人，三三两两站着聊天。罗婵今天穿了件燕麦色的针织衫配深色西裤，显得干练又柔和，正和庄欣怡低声交谈。
罗耀辉和陈佳佳也在，与另外几个李乐不太认识的、都是商务打扮的年轻男女站在窗边，指着下方的金融城景观说笑。
盛镕则陪着那个王铮坐在靠窗“雅座”上，身前茶几上摆着些资料文件，盛镕微微侧身，表情专注，王铮则听得面无表情，只是偶尔点一下头。
见李乐进来，大家纷纷打招呼。罗婵先一步端了杯果汁递给他，“你来晚了。”
“和国内的搭子聊了点论文的事儿，再晚他们就都睡觉了，”李乐接过杯子，“你这算是半个主人，还给我端茶送水？”
“举手之劳。”罗婵笑了笑，“对了，阿姨走了么？”
“昨天走的。”
“这么快？伦敦好多地方还没逛吧？”
李乐一呲牙，做出一个心有余悸的表情，“可别！再逛下去，我怕是得去泰晤士河里捞硬币才能续命了。好家伙，那阵势，我怀疑她们是不是打算把半个伦敦城打包空运回去。”
罗婵莞尔。李乐想起正事，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那本里森画廊为曾敏画展制作的精装画册，递给罗婵，“喏，给你。我妈签了名的。”
罗婵眼睛一亮，双手接过，轻轻翻开扉页。
上面是曾老师规规矩矩的签名，旁边还有一行秀丽中带着风骨的笔迹的赠言，“致罗婵同学：艺术之路，贵在真诚。愿笔底烟火，照亮前程。曾敏。”
“呀！这太珍贵了！谢谢，真的太谢谢你了。”罗婵语气惊喜里带着由衷。
“小事儿，我妈听说有年轻人喜欢她的画，证明还没和世界脱节，”李乐摆摆手，转而问道，“对了，今天韩总这开业，什么章程？就大家聚一起喝喝酒，吹吹牛？”
罗婵把画册仔细收好，摇摇头，“不止。刚韩远征简单说了下，等人齐点，还要开个小会。听说已经和盛镕初步筛选出几个候选投资项目了，正好几个主要合伙人都在，让大家一起听听，商议下初步方向。”
李乐点点头，心说，这速度还挺快，眼神不由得又看了眼一边的那个王铮。
这时，韩远征见人差不多到齐了，拍了拍手，将大家召集到公司门口的小片空地上。
“各位，各位！感谢大家今天赏光！”韩远征脸上洋溢着创业者的兴奋，“咱们指南针投资，今天就算是在这金丝雀码头，正式挂上号了！”
“虽然地方不大，但这只是暂时的，希望今后，在各位的鼎力支持下，咱们能一起在这片资本的汪洋里，钓上几条大鱼！”
说着，他示意旁边一个年轻人把几个手持礼花棒递给众人，然后一起“一二三！”
“砰砰”几声闷响，彩色的亮片和丝带喷涌而出，带来一阵小小的欢腾，众人笑着鼓掌，气氛热烈。
没有剪彩，没有冗长的致辞，一切从简，但仪式感十足。
随后，韩远征抬手虚引，“好了，热闹完了，咱们干点正事。麻烦各位合伙人，咱们到会议室，简单聊几句。”
长方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人，窗外是金融城令人眩晕的天际线。
韩远征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上投影仪，开门见山，“趁着今天咱们核心的几位合伙人都在，正好把一些事情定一下。首先，让盛镕给大家通报一下咱们基金截止到目前的费用情况和资金到位情况。”
盛镕接过话头，拿起一份打印好的表格，开始清晰条理地介绍起办公室租金、注册法律费用、设备采购等前期开销，以及各位合伙人承诺的出资额和目前已到账的金额。数字清晰，账目看起来是花了功夫整理的。
听完财务简报，一拍手，“oK，费用上的事儿大伙没什么疑问吧？”
等了等，瞧见没人说话，韩远征点点头，“好的，几人没问题，咱们就继续。接下来是重头戏，我们初步筛选了几个觉得比较有潜力的早期项目，大家一起来参谋参谋，看看哪个更适合我们作为第一枪。”
“好的，韩总，各位合伙人。”盛镕点点头，“经过我们前期大量的调研和接触，目前有三个项目进入了我们的重点考察范围。我认为，它们都具备一定的潜力和代表性，符合我们基金关注新兴领域、寻找价值洼地的定位。”
灯光变换，一副设计过的屁屁踢，投影到会议室墙壁的幕布上。
李乐抬眼一瞧上面的几份项目名称，身子往后一靠，咂了咂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