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不止是屏幕里，就连屏幕外，不少人都因为林夜汐的这个问题而顿住了。
脑子突然就生锈了。
“诛心之言啊。”吴钰突然发声，他可是知道赤犬是有多么厌恶海贼的。
根本不可能接受这个荒谬的理论。
“一派胡言！！”
果然，赤犬猛然爆发，眼睛在一瞬间瞪圆，血气翻涌冲破桎梏，心血上涌，随即控制不住地呕出一大口血。
赤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终于没有办法维持冷静，不管是情绪还是理智，全部都在这一刻崩溃瓦解。
“你，你——”
赤犬身上的锁链立刻生效，那原本坚定的意志因为这一瞬间的崩溃，被完全搅乱。眨眼之间，赤犬的精神变得混乱，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不，不可能——”赤犬大口大口呼吸着，像是想要重新冷静下来，重新建设心里基筑，底座还未建起，又因林夜汐的那个问题而不断溃散，全然无法恢复先前的理智。
力道陡然一卸，身体不受控制的跪倒在地，捂着心口，不断地喘着粗气，冷汗细细密密地滑落，体内的情绪被搅的一团糟。赤犬能清晰地感到自己的内脏在扭曲、变换。这说是控制心绪，实际上是直接损伤了筋脉脏腑。
赤犬再次呕出鲜血，精神的紊乱让他根本无法冷静下来思考对策，林夜汐方才的最后一句问题简直将他淹没。
和海贼有什么区别？
海贼那种垃圾……怎么能和海军相提并论？
怎么可以……
海贼那群垃圾……世界贵族那些……
可恶！！！
赤犬咬紧牙关，鲜血仍不断地从口中，眼中溢出。此时的他几乎已经丧失思考的能力，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林夜汐的话语，还有最后那个问题。
让他愤怒失措的最重要原因并不是和海贼相提并论，而是他可悲地发现他竟然没有办法反驳她的话语。
作为海军大将，他当然知道那些天龙人的面目有多憎恶，但因为那些人是世界贵族，他们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所以即使他们做出再怎么离谱的决定，海军也应当遵从。海军就是为了服从命令、剿灭海贼而存在的，所以五老星那些政府的命令应当是毋庸置疑的，是……
赤犬头痛欲裂，简直就要直接昏迷过去。
一直以来，他一直严格遵守着上级的指示，因为他相信只要遵守世界政府的命令，只要让那些该死的海贼全部消失，让那些所谓寻找大秘宝而扰乱世界的海贼全部消灭，世界就会安稳，就能稳定平和……
但真的是这样吗？
赤犬在林夜汐的话中猛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即使消灭了全部海贼，世界也不可能和平。
为什么？
那些反叛者到底为什么要向政府挥刀，仅仅只是因为想要捣乱吗？那些层出不穷的海贼，真的全部都是因为那该死的大秘宝吗？之前政府对外公布的奥哈拉灭亡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古代兵器……真的只是因为古代兵器吗？
所以，那些反叛者，那些所谓的革命军，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决定和世界政府作对的？
而这个女人所讽刺的，说他们海军只会看着海贼和反叛者……
不然呢？剿灭那些海贼，难道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至于那些反叛者……
赤犬眼眸一缩，突然意识到，如果林夜汐说的假设成立，那么那么多拒绝天龙人压迫的平民、拒绝那些不合理的要求的人，都会被打上反叛者的标签。
他们做错什么了吗？他们好像也只是拒绝了个理所应当被拒绝的要求，只不过被拒绝的对象是天龙人，世界的统治者……
如果被拒绝的是海贼呢？那些海贼会强行将他们掳走吗？会杀了他们吗？答案是当然的，而做出这样的事，那些海贼死有余辜。那么那些贵族，那些天龙人呢？
但为什么那些海贼做出这样的举动，他就感觉海贼全部该死，而对于那些天龙人，他就会像那个女人说的那样，觉得是无可奈何、无法拒绝的呢？
到底为什么？
赤犬又吐出口血，脸色难堪至极，脸上交错的血迹显得他的面目格外狰狞。他死死抓着心口，眼中的光忽明忽暗，大脑近乎一片空白。
林夜汐见他这样，收敛了讽刺的笑容，眼神淡漠地扫了他一眼，知道他精神已经崩溃了。
“真相总是这么搞笑。而讽刺的是，这些并不是你想忽略，就真的不存在的。”林夜汐再次开口，平静道。
“包括那所谓的鱼人岛不是吗？你厌恶着海贼，觉得他们只会破坏。但现在，正是你所恶心排斥的海贼，在保护着本应该受世界政府保护的鱼人岛。不是吗？”林夜汐冷声道，“真是讽刺。无论那个白胡子的最初目的是不是真的想帮助鱼人，但最终显现的结果就是这样。”
“是因为他，现如今鱼人岛的人口贩卖和战乱才不会那么猖獗。这种事情居然需要一个海贼去做，说出去都要笑死人了。”
“你能回答我，世界政府在对自己的联盟国时，到底有过帮助吗？他们收了那么多天上金，有做过什么实事吗？我听说世界政府之外的国家，在面对海军和政府人员的时候，好像连人权都没有，因为他们没有签署联盟协议，没有缴纳天上金……”
林夜汐冷笑：“所以，你的意思，难道是说，这种事情、这种政府，是正义的吗？”
“联盟国受到了侵害而不去协助，反而说是因为联盟国太弱没有足够的实力……这让我想到了曾经看过的一篇——”
“贤者曾经对君王这么说过：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途有饿殍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
“人民受到灾荒不去放粮，路上堆满了饿死的尸体却淡然漠视，一问就说不是我的错，是年岁不好。这和把人杀了再说什么不是我的错，是刀的问题有什么区别吗？”
“虽然这说的项目不太一样，但道理都是一样的不是吗？看着海贼侵害国家而不去制止，看到自己的联盟国因为各种因素饱受苦难却不去帮忙。到头来一问，诶不是我的错，是他们自己太弱了？”
“你难道要说世界政府没有保护联盟国的义务吗？那那些国家交的天上金是干什么的？喂狗了？你喂狗点儿肉狗还帮你看家护院呢，那些联盟国交给世界贵族那么多的天上金，那些贵族又在做什么？”
林夜汐说着，再次把矛头指向赤犬。
“还有你们，我刚才说的那个话也适用于你们海军，特别是那最后一句。世界政府和贵族把你们海军当刀使没错，但你们又不是真的非生物，又不是没有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你看着那些奇葩的贵族做的那些奇葩的事，都不觉得可笑吗？”
“你们海军算是政府的狗没错，但狗好歹也要有分辨是非利弊的能力吧？一个健康良好的上下关系中，下层不仅要维护上位者威严，更重要的是监督，观察审视其是否真的有能力去做这个领导，并在其做出错误的抉择时提出疑问并纠正……你要不要看看你们海军现在都做什么？”
“就凭我看到的那几个贵族对海军的态度和你们的做法，就能肯定。你们海军，现在，只是一个毫无思想只会服从命令的走狗。”
“仅此而已。”
林夜汐眼中冷芒闪烁：“我可没有嘲讽你对世界政府、对海军的忠诚，我也没有说这是错的。我只是——”
“对你说海军是正义的这句话，感到有些搞笑。”
林夜汐说完半晌，都没有听到赤犬的回答。
在这个空间之中，任何的话语都会变得格外清晰，即使赤犬的状态已经差到了极致，林夜汐之后说的话还是一字不漏地穿到了他的耳中。
赤犬能感到自己的耳廓正往外流着血，但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管这么多了。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扯进一处巨大的漩涡，不同的心绪在体内涌动变换，精神一度被拉扯到顶点。
心脏狂跳，震聋发聩，节奏紊乱急促，像是接踵而至的鼓点，在他的胸腔不断敲鼓。
终于，脑海中一直绷紧的那根弦，断了。
赤犬猛地吐出口血，精神一松，倒在了地上。
林夜汐手上显出偃月刀，转向赤犬，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直接一刀捅死他吧，以绝后患。”独孤萧这个时候突然发声，眼睛格外地亮。
林夜汐看看这时候兴奋起来的家伙：……
“拜托，你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了，不弄死他吗？”独孤萧对上林夜汐的眼神，挑了挑眉。
“牺牲？什么牺牲？”
某些观望者不禁疑惑道。
但更多的是被赤犬的倒下吓傻了的。
“那个大将……输了？”
“不可能吧……那可是赤犬啊。”
“……怎么可能？”
还有因林夜汐的话而久久回不来神的。
斯摩格嘴边的雪茄不止何时掉落在地，他神情凝重地望着屏幕，脑海中还在回响林夜汐刚才的话。
还有阿拉巴斯坦的那些事。
“赤犬竟然——”
五老星中拿着武士刀的老者猛然起身，言语间尽是不可思议。
“这个女人……”
“唉。”战国叹了口气，捂住了额头。
青雉没有出声。
他们心里都知道，赤犬并不是输给了林夜汐，而是无法承受这巨大的心理落差带来的刺激。
青雉忽然想起当年奥哈拉，赤犬毫不犹豫履行命令时候的画面。
当时的他神情如此冷决，是那么地坚信海军的正义。
而这样的神情，直到方才，都未曾变过。
……那现在呢？
青雉手指交错，目光不明地盯着屏幕上的赤犬。
屏幕上，林夜汐还是定定地盯着赤犬，没说什么，只是握紧了刀柄。
“你不会是想放过他吧？”独孤萧耻笑一声。
林夜汐猛然一挥刀柄，昏暗的空间瞬时消退，和那诡异的法阵与门一起，像聚拢的灰尘，一吹就散了。
随着阵法消失，周围重新亮了起来。
林夜汐看看火山，现在已经不在喷发了，想了想，又结出一道冰印，冻结了火山上流淌的岩浆，随后看了看赤犬。
林夜汐心底下了决定，猛然向赤犬刺去。
屏幕外见她这番动作，心都吊了起来。
就在刀刃即将刺入赤犬身体的那一刻，林夜汐身后突然传出一道声音。
“小姑娘，好大的本事啊。”
林夜汐猛然回头，见卡普不知何时站到了旁边，脸色不明地盯着自己。
“自从萨卡斯基当上大将后，老夫就没再看过他这么狼狈了。”卡普说着，嘴角微仰，像是在笑，眼中却是格外地郑重。
林夜汐看了看卡普，看了看赤犬，握紧了刀柄。
然后，扭头就跑。
卡普：？
卡普愣了，没想到自己连话都没说完，她就直接放弃了。
不过看她这架势，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卡普看看即使昏迷，眉头还是拧在一起的赤犬，无声叹了口气。
“来来来，把萨卡斯基抬到船上，那个谁，把军医招来！”
卡普回头，向不远处的士兵招了招手。
偷偷藏在周围树林之中的海军试探地探了探头，看到卡普的手势，连忙一路小跑跑了过来。
“赤，赤犬大将！”
士兵们看到赤犬的样子，不由大惊失色。
“别叫了。”卡普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显然觉得他们很吵。“赶紧去做，记得找几个医生。”
“是，是的！”
目送士兵们的离去，卡普又打量了下四周，感慨似的叹了口气：“竟然会这样啊。”
他赶到时，正好听到了林夜汐的后半段话，因为害怕林夜汐对其他海军出手，便让那些海军藏在了暗处，自己先走了出来。
没想到会这么干脆啊。
卡普眯了眯眼，想到林夜汐刚才问的话，不由头疼地皱了皱眉。
“还真是麻烦啊……”
这边，林夜汐如此干脆利索的动作并没有令独孤萧和吴钰惊讶，恰恰相反，他们好像还有些着急。
“猜猜你能不能坚持到船上？”独孤萧瞟了她一眼，讽刺地看了看书页。
林夜汐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不是我说，你刚才那就叫诡辩。”独孤萧合上书，摇头晃脑道。
“诡辩个屁，你知道诡辩什么意思嘛就乱用词。”林夜汐翻了个白眼。
“你这话说的，我怎么不知道？”独孤萧撇撇嘴，“你刚才说那话听着也要笑死人。”
“怎么笑人了？”林夜汐斜了他一眼，“有话快说，过一会儿我可就回复不了了。”
“切。”独孤萧嗤笑，倒没说什么，“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不就是想证明世界政府不是什么好鸟吗？但——我不提那些傻逼贵族，就说那些海军。”
“也许他们海军大将确实是政府的狗，但那些基层，还没到那个程度的可不一定都是，那些海军一直做的不就是抓抓海贼管理一下平民吗？要我看那海军也没到你说的那么夸张。”
“你刚才那话说的，不就相当于在垃圾堆里找金子，又在金子堆里找垃圾吗？”
独孤萧撇眉轻笑：“你同时放大了这两者的少部分占比，那些海贼里面确实有可能有那些讲义气通明理的，但那绝对只是少数。那些海军政府的人也不是——”
“我可没说海军，我只是在说政府。”林夜汐纠正道，“你说的那些又有什么用？金子就是金子，就算在垃圾堆里也不能掩盖它的光芒。垃圾就是垃圾，就算在金子堆里，也不会有一刻停止往外散发臭味。”
“更何况，世界政府还说不上是金子堆，顶多是用金箔包装的烂货罢了。”
“不管用金箔包装的多么华丽富贵，也遮掩不住他们腐烂不堪的内芯。”
林夜汐眼神冷戾：“要做的应该是铲除这些垃圾，对垃圾们一视同仁。但现在的海军和政府，显然并没有做到。”
“就算基层做的再好，上梁歪了，顶不住天，照样支撑不住。”
“这样歪歪斜斜的柱子，是支撑不起如此庞大的世界的。”
林夜汐一边说着，一边在林中飞速移动，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独孤萧听了，抱着胳膊，没有再说什么。
“你现在决定怎么办？”吴钰问道。
“我感觉到有人过来。”林夜汐转了转眼眸，眼中冷芒闪烁，“必须马上走。”
林夜汐说着，刚想加快速度，却突然顿住了，直接从树干摔倒了地上。
屏幕外的人一惊，独孤萧和吴钰却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
“祝你好运。”
林夜汐最后听到的，是独孤萧说的这么一句话。
下一秒，眼球突然爆开，耳朵和嘴里同时爆出猩红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