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魏春蓉靠在沙发上，含服了一粒速效救心丸。
李冬生见状，吓得扑过去帮她顺气，边哭边说：“妈、妈，你怎么了妈？你可别吓我啊妈！用不用我叫救护车？”
魏春蓉摆摆手，想让他滚远点。
李冬生退后几步，竟然噗通一声跪下，苦苦哀求道：“妈，我错了，我知道自己错了，求你帮帮我吧，劝劝新月，她最听您的话，我们不能离婚啊，这个家不能散！家散了我俩谁也过不好！两个孩子还那么小！”
魏春蓉感觉自己稍微好受一点，慢慢坐直了一些，狠狠训斥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知道这个家不能散，为什么要出去乱搞？管好自己就那么难吗？赶紧起来，像什么样子！”
李冬生连滚带爬地挪到魏春蓉面前，小声说：“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天我们团建，大家聚在一起喝酒，就正常的酒局。你也知道，我喝多了有点兴奋，然后那个女孩就一直勾我，我是个正常男人啊妈，又是在荒郊野外的，我没把控住……”
魏春蓉把凑到自己身边的李冬生扒拉开：“别瞎扯，她一个小姑娘还能强迫你？”
李冬生：“她可不是普通小姑娘，很早就有人传她跟客户睡，她特别开放。她和我……那什么以后就像没事儿人一样，她跟本不在乎也不会纠缠我。
妈我向你发誓，只要新月原谅我，不和我离婚，我以后保证离她远远的，绝没有第二次！”
魏春蓉懒得搭理他，转过身去看窗外。
李冬生坐到魏春蓉旁边，双手抱头：“我真是个混蛋！老婆那么好，给我生了一对龙凤胎，丈母娘待我也好，拿我当亲儿子一样，我还不知足，犯下这种弥天大罪，我真不如死了算了。”
魏春蓉白了他一眼：“一个大男人，成天把死挂在嘴边，你也是有出息。别说那些没用的，这事我再想想吧。现在大家都不冷静，过几天再说，你也不要逼新月，让她好好想想。”
·【2】
李冬生哭唧唧地离开后，魏春蓉缓和片刻，给女儿赵新月发微信让她来一趟。
两家离得很近，十分钟后，赵新月顶着一张憔悴的脸坐在魏春蓉的面前。
“你想清楚了？这婚非离不可吗？”魏春蓉问。
赵新月点点头：“我现在看他就恶心。”
魏春蓉：“那好，离婚以后你怎么办？”
赵新月：“该怎么活就怎么活呗，离了他地球还不转？”
魏春蓉摇摇头：“你呀还是太年轻，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不说别的，两个孩子才四岁，你打算怎么养？房子和车都是你俩一起买的，你打算怎么分？
离婚以后，孩子心里受创伤怎么办？长大受歧视怎么办？两个孩子你能养活吗？分一个给李冬生你放心吗？
你现在还这么年轻，以后还再婚吗？你别觉得我能给你撑腰，妈老了，自顾不暇，还得拖累你呢。
我跟你讲，这里面涉及的事情多了去了。”
赵新月一脸迷茫：“我没想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吧，现阶段确实咽不下这口气，想起他和那个女人在微信上的对话就恶心，看见他就想吐，一到晚上就失眠。”
魏春蓉：“行了，你现在不冷静，这事情先放一放，等你想清楚再提。”
·【3】
送走赵新月，魏春蓉孤零零地坐在沙发里抹泪，身心俱疲。
准确来说，李冬生是她亲自把关，帮女儿赵新月介绍的对象。
赵新月原本没看上李冬生，是她一再撮合才成的。
她对自己的人生经验和看人眼光都相当自信，没想到李冬生竟然能搞出这么一出，将她的对他的信任戳了个窟窿。
李冬生还是聪明的，他知道在这个家里，丈母娘是皇太后一般的存在，说话极有分量，而赵新月稍微有点妈宝，特别听妈妈的话。
次日，李冬生拎着大包小裹早早来敲门，进屋后直奔冰箱归置东西。
魏春蓉问道：“你这是干嘛？”
李冬生笑得一脸讨好：“妈，我早上去买菜，顺便给你带了一点。最近雪天路滑，你没事儿就别出门了，我同事说这几天医院骨科多了不少摔伤的老人。有啥需要你跟我说，我给你送过来。”
魏春蓉：“哎呀不行，我下午还真要出去一趟，我们老年合唱团要排练，每周三次。”
李冬生想了想：“那我送你去，我从公司出来也方便。”
魏春蓉笑着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李冬生工作的地方在城东边，和魏春蓉的家完全就是两个方向，这一趟并不方便。
若是换作以往，她可不好意思麻烦李冬生，但现在她觉得无所谓麻烦不麻烦。
一个有家的男人，干出出轨的龌龊事，想要求得家人原谅，那是必须要承受一些“麻烦”的，这样才能长记性，不然随随便便就原谅了吗？
·【4】
魏春蓉从得知这件事就没打算让他俩离婚，无他，因为离婚虽然能惩罚李冬生，但与此同时也惩罚了自己的女儿。
让赵新月单身拖着两个孩子过活，每月固定拿那点抚养费，分出去一半财产，那也太惨了，人终归得现实点。
她相信自己能想明白的事情，李冬生也能想明白。所以她现在就想看看，李冬生悔改的决心有多大，他能为了挽回这段婚姻做到什么程度。
事实向魏春蓉证明，李冬生还是很有韧性的。
他不仅顾着丈母娘魏春蓉这头，在自己家里也把舔狗做到了极致。
开始主动做家务，假期不出门在家陪孩子，动辄张罗一场家庭聚餐，在饭桌上照顾这个照顾那个，忙得团团转。
他自己这般表现也就算了，连他老家的父母听到风声，也小心翼翼起来，魏春蓉收到过好几次李冬生老家寄过来的土特产。
这种日子过了两个月，魏春蓉觉得差不多了。
·【5】
周末中午，魏春蓉把赵新月叫过来谈话。
魏春蓉：“行了吧，我感觉冬生是真的知错，离婚的事情别提了，再给他一次机会。”
赵新月面无表情地说：“李冬生是你给我选的，你要是因此担心我怨恨你，那倒也不必，我不会怪你的。”
魏春蓉：“不是这个意思，新月你还年轻，有些事你看不懂。”
赵新月笑了：“妈，他犯的是原则性错误，触碰的是我的底线。当然，我知道很多人是能接受能原谅的，但我不能。”
魏春蓉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但思虑再三，还是说了出来。
“你可能不知道，你爸年轻的时候，也犯过这种错。”
·【6】
她微微眯起眼睛，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讲述自己的经历：“那年你刚出生，你爸跟着施工队去外地铺电网，有跟我关系要好的老乡偷偷告诉我，你爸在外面有人、家外有家。”
赵新月大惊，她实在是想不到，她那个看起来窝囊兮兮、老实巴交的爸爸，竟然能干出养小三这种事来。
魏春蓉：“我当时就想离婚，抱着你回了娘家。然后你爸、你爷奶、你叔伯、你姑姑他们，挨个来家里求，求我原谅，跟他们回去好好过日子。”
赵新月：“你原谅了？”
魏春蓉笑笑：“我没有，但是后来我跟他回去了。”
赵新月：“然后呢？这日子怎么过？你就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可不是你性格呀妈。”
魏春蓉：“我一开始也想不开，后来，我发现我能从这件事上得到很多、很多的好处。”
她搓了搓手：“以前我跟你奶关系一般，从那以后她不敢再怠慢我；你爸在外面赚的钱原本是不全给我的，从那以后我掌握了财政大权；
你爸性格也变了，也不能说哄着我吧，反正总归是要看我脸色的；后来你舅舅的工作，也是他主动帮忙安排的。
新月，你别意气用事，我告诉你过来人的经验，哪怕是现在，时代变了，大部分人也是不愿意离婚的。
因为离婚就是麻烦，就是损失，抛开那口气不谈，没有几个人能在离婚后过得比从前更好。”
·【7】
赵新月不语。
魏春蓉抖抖衣服：“我这一辈子，除了那一件糟心事，大部分时间过得都很好。
你看，我没有离婚，没有承受人生变故，支配着家里的钱财，活生生熬走了那个小三，最后熬死了你爸。
我把你养大成人，看你成家立业，还有余力托举你，退休以后更是自由，每一天都很快乐。”
赵新月：“这和你不离婚有啥关系？”
魏春蓉挺直了腰杆：“因为不离婚，让我一直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吃尽了隐忍的红利！
我当初为啥撮合你和李冬生？就是因为我觉得他和你爸很像，他不是那种一赌气就破罐子破摔的性格，他自己撕裂的东西他自己会缝补，这种男人，是最好拿捏的。
你现在就应该聪明一点，别想离婚的事情，而是想想通过这件事，你能得到什么。”
赵新月喃喃道：“得到什么？我想得到什么呢？”
她转头看着苍老的魏春蓉，想起当年爸爸确诊癌症时，她没有伤心，丝毫不操心他的治疗；
后来爸爸去世时，她也没有流一滴泪，那么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那时她不解，以为妈妈的表现叫大哀无声，还生怕她想不开日日陪着她。
现在她才明白，原来她早就再等这一天，就像她刚刚说的“熬死了你爸”。
可是，这些年来到底是谁在受煎熬？看起来是爸爸，但实际上妈妈也并非她所说的那么潇洒。
在一段婚姻里，只要有一个人在受煎熬，另一个人必定也在同等受另一种形式的苦。
所谓“隐忍的红利”，不过是自我安慰，是精神胜利法，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几个字，是她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8】
赵新月最终还是离婚了。两个孩子都归她，房子归她，存款和车归李冬生。
办好手续那天，李冬生蹲在民政局门口哭，他说他这辈子算是完了，无家可归，也无法重新开始。
魏春蓉得知消息后，忙慌慌赶过去，将赵新月扯到一边，跺着脚说道：“你糊涂啊！我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赵新月反问道：“你拿自己大半辈子去煎熬别人大半辈子，真的快乐吗？”
魏春蓉愣住，冲着往前走的赵新月喊道：“你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一个人带俩孩子！你自己有几斤几两不知道吗？充什么独立女强人？”
赵新月：“我没想当什么独立女强人！我只是不想当个憋屈的女人！以后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你能搭把手我谢谢你，你不帮忙我也不怨你。”
魏春蓉无言以对，她念叨着，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就这么冲动呢？怎么这么不会权衡利弊呢？
赵新月已经走远了，没有人给她答案。
·【9】
她绕路回去，路过两个孩子就读的幼儿园，刚好赶上户外活动，就趴在围墙外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赵新月小时候也是这般无忧无虑，而那时的她在做什么呢？
她做了一场手术，切了两个良性肿瘤，每天看着窗外的落叶和飞鸟，活生生把自己扭成一个潇洒的人。
此后便像个泼皮无赖一样经营着自己遭遇的背叛和不幸，用自己的血肉压榨出利益来，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心理平衡，直到现在彻底放下恨意，得了一身轻松。
那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啊！
魏春蓉笑中带泪地想，也好，赵新月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不用经历那些。
横冲直撞走直路和打碎牙齿走弯路，到底哪个选择更好，她现在也说不好，毕竟时代变了，环境也变了。
但她知道，自己曾经切切实实走在弯路上，一走便是大半辈子。
再抬头，虽可见一片春光，然苍老已至，心中只剩一片暗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