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笼里药人发出阴森的鸣叫，伴随着风中呢喃着的血腥味，让暗处的角丽谯心生畏惧。
“成康。”
混乱中，风知淮开口唤了他的字，面对他的痴狂再度叹气，“当初为师取‘成康’二字为你的小字，是愿你能成为成王、康王一样的明君。可你，为了声望和名利，一手造就连州水灾，让数万万无辜百姓的尸骨成了你的垫脚石，为师甚是失望。”
严述勃然大怒，声音如破碎的琉璃一般尖锐，“那是因为老师妄想利用怀王陵墓里的东西打造一个人人生而平等的虚假世间，一步步把我的权力架空！”
“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你终是没能理解这句话。”
“我是不懂！但老师不想要‘君王’，把我逼入绝境又当如何？”严述气血翻涌，怒道。
“我要的是你做明君，而非视人命为草芥的凶兽。”
“不不不！”严述摇摇头，笑得阴鸷，“老师口中的‘明君’何尝不是踏着鲜血枯骨走过来的？自古以来争权夺利必然伴随着流血，人命不过是孤的明君之路上的垫脚石，他们死得其所。”
风知淮失望摇头，深情摸了摸爱妻冰冷的脸颊后，又道：“没关系，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学就会，且刻骨铭心。我相信我的女儿和相夷，一定能让你懂得身居高位者、能者，何为天下苍生为己任。”
“李相夷！李相夷！李相夷！又是这个该死的李相夷！他在江湖上成名，手上何尝不沾血？老师，你偏爱他。”
风知淮无力闭眼，“他所杀之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甚至救了更多的人。”
“不！你就是偏心眼！”
“人啊，总是固执己见，从不愿睁开双眼辩是非黑白。”风知淮睁眼，朝他微微一笑，“你与李相夷之间差的从不是武功、谋略，而是能容纳整个苍生的广阔胸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以后你会明白的。”
严述不懂他死到临头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年幼的角丽谯也不懂，直到现在她方明了，这个“请君入瓮”局，风知淮十多年前就已经布下，一步步引导着严述入局。
也许风知淮早知道自己的女儿一定会名扬天下，也一定得民心，她与李相夷的声望足以让整个大雍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
得民心者得天下，他早早看透，不过是严述被权力蒙蔽了双眼，被困死在争权夺利的无形牢笼中罢。
也就是说风知淮早算到了帝王之心捉摸不透，更清楚严述的性子，他们必定容不下李相夷这个南胤遗孤、天之骄子，用婚书给予了李相夷最后的庇护。
算无遗策，步步谨慎。很可怕的一个人，怪不得先生容不下他。
“原来如此。”
雪公公的声音让回忆慢慢远去，角丽谯方才从往事中抽身，平静地凝望着干涸的镜湖。
当年诸多谜团似乎得到了解答，雪公公激动道：“难怪当年扬州时疫过后，围在扬州城二十里外的一万精兵悄无声息地撤退了。”
天空忽然飘起了绵绵细雨，轻飘飘地落到妖冶的红色衣摆之上，复一寸寸地将衣裳打湿。
角丽谯对此浑然不在意，狐狸般充满着魅惑的眼眸微微眯起，笑道：“白夭夭是得民心的青离医仙，李相夷若是她的夫婿，被朝廷扣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诛杀，你猜这天下乱不乱？”
雪公公脊背一阵发凉，万没想到风知淮算到了这种地步，实在可怕。
角丽谯见他如此神态，冷笑道：“何况药师宫深受天下医者的崇敬，但凡受药师宫庇护的人有分毫损伤，也算是绝了自己一生的救治之路。
从李相夷自血域天魔手中救下白夭夭起，就注定他们二人会被婚约束缚，成为彼此的救命稻草。”
“这招，高明！”雪公公双眼微亮，立马反应过来，“风知淮当真这般神算，连自己死后多年的事情都算到了？”
“若不然先生怎会千方百计灭了白氏一族，彻底毁了风知淮的根基？”角丽谯唇角上的讥讽越发明显，“这李相夷啊……就是他第二个决心要除掉的人。”
寻找救命良方而灭白氏一族不过是幌子，他真正的目的从来都是要欺师灭祖，除掉所有比自己强的人。
风知淮如此，李相夷亦如是。
也许严述要杀李相夷，还因为不甘心他学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清风剑法至高境界吧。
嫉妒，真让人可怕。
“那李莲花杀还是不杀？”雪公公想法很简单，只要是与李相夷和白夭夭沾上关系之人，为绝后患就该杀。
角丽谯眼珠子转了转，半晌后才道：“本圣女得确认他究竟是不是李相夷。”
李莲花若非李相夷，此人与白夭夭捆绑得这样深，医术又这般高超，若能为自己所用就再好不过了。
雪公公一愣，“为何？”
“李相夷活着的话，连州怀王陵里的东西就永远不会属于我们。”角丽谯想也没想，非常直白的回答了他，随后扭着腰肢往八抬大轿的方向走去。
南胤血脉有且仅有她一人，东西也只能是她的，旁人休想得到它！
雪公公不由得拔高音量，“传闻中足以让天下千秋万代的宝藏吗？”
“千秋万代？”角丽谯满脸讥诮，坐上轿子软榻的瞬间，翘起二郎腿，居高临下地睨着雪公公近似痴狂的脸，“古往今来又有哪个王朝能够真正千秋万代，有的不过是被别的王朝更迭，在史书上添一笔笑料罢了。”
雪公公抬首，她低头，两者就这么平静地对视着。
末了，终是雪公公败下阵来，朝她拱手作揖，一副卑躬屈膝的好奴才模样，“圣女所言极是。”
角丽谯收回落到他身上的视线，笑容瞬间冷了下去，“如若李莲花是他，今日过后饶是他神功再世，也活不过立冬！”
碧茶之毒如此霸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武功，只怕是心脉受损严重，很快便油尽灯枯，暴毙而死。不过，她这人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以防万一还是要想个别的法子。
办法嘛……对了！
角丽谯灵光一闪，柔软的腰肢忽地直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李莲花……李相夷……他欠了他这么大一笔人情债，总是要还的。
雪公公对此见怪不怪，也懒得搭理她，恭敬地站在一旁放空自己。
雨，纷纷扬扬。
细密的雨丝交织着，很快便将整座山头打湿，放眼望去一片烟雨朦胧的景象，衬得角丽谯的笑声越发阴森恐怖。
“千秋万代啊……”角丽谯看着绿油油的山脉，笑容越发灿烂，容色越发妩媚动人，“我角丽谯要做，就做万人之上的南胤女王！”
那些阻挡她的人都该死！哪怕这人是与她流着同样鲜血的亲人。
挡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