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十六
“嗯？”
唐今满眼疑惑地看着骆弋，不太明白他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但骆弋显然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目光转向周围，他直接换了个话题，“这里是哪？”
眼镜又一次不幸牺牲，但骆弋的近视度数还不至于看不清周围的环境。
他们现在正处于一个像是“蛋”一样的建筑物内部。
正方形的白色软垫组成墙面，呈圆拱形往上聚拢，在他们头顶上大概十米的地方封顶。
柔和的光线从周围的墙壁上散发而出，让整个空间看起来明亮而不刺眼。
除去他们现在坐着的这一大堆彩色的海绵块外，“白蛋”内还有不少充满童趣的东西，像是形状各异的卡通气球，散布在海绵块中间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偶，还有摆放在墙边的色彩缤纷的糖果零食等等，等等。
而在“白蛋”中间，他们头顶上方大概五六米的地方，一条彩虹模样的滑梯从侧边的墙壁中延伸而出——
那应该就是他刚才掉下来的地方。
这很奇怪。他是从警局三楼的档案室里掉下来的，下来的时候，多以自由落体的垂直运动居多，虽然中间跟掉进洗衣机里一样在隧道里转过一段，但转得的时间也不久，所以他现在应该就处于警局的地下。
根据他在警局里查到的资料显示，警局的下方并不存在这样蛋形的建筑物。甚至整个N市的地下，都没有像是这样的地方。
骆弋的视线再次转向了唐今。
和之前一样，唐今并不会执拗于某个问题上，骆弋一转话题，她也就跟着换了，她老老实实地答道：“这里是艾维的家。”
说着，唐今有些奇怪地环顾了一下周围，“艾维刚刚还在这里的……”
艾维？
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骆弋微微惊讶了一下。
如果他没有记错，艾维，似乎是那个人工智能，也就是所谓智脑的名字。
骆弋看向唐今的目光中多出了几分疑惑，“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嗯？”
唐今不知道他问这个干嘛，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回忆了一下，“我按照你说的，进了档案室里的小房间，然后就遇到了艾维。我们聊了会儿天，它就送我来这里了。”
骆弋静静地看着唐今，唐今也眼神清澈地看着他。
良久，骆弋唇动了动，“……就这样？”
她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唐今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她轻轻弯起了眸子，清冽的嗓音中掺杂上了一分笑意：“你下来的隧道，是我麻烦艾维帮忙改的，是不是很好玩？”
骆弋：“……”
骆弋又一次对她产生了那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不过或许是产生的次数多了，都快要习惯了，骆弋只是沉默了一会便又继续面色如常地提问了：“我进小房间的时候没有看见艾维，你是怎么碰到它的？”
唐今回答得坦然：“我一进那个小房间，就听见艾维的声音了。”
“当时艾维在哪？”
“在墙里啊……”
经过询问，骆弋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才过去三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唐今就莫名其妙地联系上了智脑，甚至还跟对方发展成了像是朋友一样的关系。
唐今认识艾维的过程——可以完全参照她捡回那窝兔子的过程。
在唐今走进档案室那间小房间的时候，正好碰上智脑，也就是艾维的启动。
在几不可察的极短极短的时间里，就像是扫描仪器扫描到生物体一样，艾维发现了她。
如果她只是普通地站在警局里行动，艾维并不会注意她。
但因为她在档案室前遇到那名逃走的罪犯时的可疑行动路线，艾维迅速将她锁定成了可疑人士。
但在艾维将她的可疑行迹上报之前，唐今基于友好，主动跟艾维打起了招呼。
就像是面对那窝刚出生的兔子一样，小兔子们微弱的，无法被人类听见的心声，唐今都能听见。
而艾维在发现唐今能够不通过肉眼就意识到它的存在，甚至听见它的心声之后，也十分主动地和唐今交流了起来。
聊了一会之后，艾维就提出想要“见见”她。
唐今答应了，于是艾维就通过那个小房间，送她来到了这个“白蛋”里面。
不过。
她下来的时候，是安安稳稳坐着电梯下来的，可没有骆弋的那一番折腾。
在听完唐今的话后，骆弋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个艾维。
那个人工智能。
那个由大量程序代码所组成的机器，具备自我意识。
这确实出乎骆弋的预料了。
人工智能究竟能不能具备自我意识，在骆弋这里的答案一直都是否定的。
机器终归是机器，就算它看起来能够像人类一样进行思考，但那终究也只是程序算法的计算结果，并不是真正的思维。
但现在。
他的想法被彻底推翻了。
人类无法真正判断一台机器是否具备自我意识，但现在告诉他，那台机器具备自我意识，甚至拥有“心声”的，是一个……
神。
骆弋仔细想了想，忽而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了。
神都有了，机器产生自我意识，又算得了什么。
骆弋结束思考，回神左右看了看，就见那刚刚还在他旁边的唐今，这会已经“游”到了墙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骆弋跟着走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唐今的手里拿着的，正是那个装兔子的竹篮。
他掉下来的时候并没有拿竹篮，现在竹篮突然出现，应该是那个“艾维”帮忙送了下来。
“艾维刚才一直在跟你聊天吗？”骆弋问了一句。
唐今“嗯”了一声，开口想说什么，但话还没有出口，她就忽而顿了顿，口中的话语也变得含糊起来，“也不是一直……”
骆弋的视线始终落在她的脸上，但唐今在说完那句话后就垂下了眸子，只专心看着竹篮里的小兔子，并不看他。
心虚惭愧的模样，真是显而易见。
骆弋猜测，她应该是听见了艾维的“心声”，所以才突然改了个口。
看来那个艾维并不想跟他接触。
虽然读不到骆弋的心声，但唐今也能猜到他这会在想些什么。
唐今轻咳一声，“艾维说，我们可以留在这里……”
她看向骆弋，眼里带着询问：“你要留下吗？留在这里的话，应该不会被其他玩家抓到的。”
骆弋眉梢动了动，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如果我现在离开，之后还能过来找你吗？”
唐今偏过脑袋，跟另一道声音交流了一下，给了骆弋肯定的回答：“可以。”
“那我先走吧，之后再过来找你。”
骆弋并不打算留在这个地方。
固然，留在这个地方，或许确实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三十天，通关这个副本。
但骆弋并不想将自己的命运全然托付给其他人，还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信任可言的人工智能。
特别还是在，对方明显不太喜欢他的情况下。
听到他不打算留下来，唐今的脸上多多少少出现了些失落，“那好吧……我也会出去找你的。”
反正她也不可能真的在这个“蛋”里待整整三十天，总得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的。
骆弋没有问她要找自己干嘛，伸手取下贴在耳后的那个通讯器，问起了她之前失联的事，“你的通讯器还在吗？”
唐今摸了摸耳后，“还在。”
“我联系了你几次，你都没有回复。”
唐今眯眸思考了一会，大概是得到了另一道声音的回复，她告诉骆弋：“这里会屏蔽通信讯号。”
骆弋皱了皱眉。
半晌，他看着唐今的眼睛，直白地道：“我每天都会过来一次，如果有哪天我没来，你就离开这里。不管用什么办法。”
藏在地下的不知名地方，还屏蔽所有的通信讯号，不管这里现在看起来如何温馨，只要有心，这里随时就可以变成一座囚禁人的监狱。
骆弋不担心她会被关，只是担心她会被骗。
那群愚昧无知的金山村村民都可以把她骗成那样，更何况是一个具备自我意识的高智慧的人工智能。
唐今看着骆弋难得一见的认真模样，好一会，忽而问他：“你刚刚……为什么要说你疯了？”
骆弋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如指尖撩拨过湖面，那双平静得像是一汪深潭的黑眸里，无法克制地掀起了丝丝波澜。
他掩下眸子，漆黑长睫将所有的情绪遮盖，只留下一如既往的冷漠疏淡，“随口抱怨的话，没有为什么。”
随口抱怨……会是那样的语气吗？
唐今慢慢吞吞地收回视线，并没有追根究底地继续去问，只是轻轻回了句“好吧”。
空气忽而安静了下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许久，骆弋再次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
骆弋问了一下唐今之前跟爱丽丝走到一起的事。
唐今也没隐瞒，老老实实地把和爱丽丝认识的过程告诉了洛阳。
骆弋听完，又看了她一眼，最后平静而无声地低叹了口气。
他的担心并非多余的。
这一瓶兔奶就能给直接骗走了……
又聊了一会，骆弋重新提醒了她一遍如果他哪天没来找她，就立刻离开这里的事，给她留了几瓶兔奶，就准备离开这里，回警局了。
毕竟他现在还有警察的身份，还得上班。
懒，但又不想摆，所以还得上班。
看着他那双仿佛又快要死了的一下变得无神的死鱼眼，唐今很想笑，但还是忍了下来，把警官证那些东西还给了他，送他离开。
离开的时候骆弋就没有再用什么奇葩的方式了，而是安安稳稳地坐着电梯上去了。
唐今是有强烈给他推荐弹射椅的，但骆弋面无表情地，狠心地，无情地，拒绝了。
骆弋离开后，偌大的空间一下便安静了下来。
但这份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也就是唐今低头看了眼小兔子们的时间，再抬头的时候，她的面前就多出了一道近乎真实的虚拟人像。
工程师给艾维设计了好几个形象，男女老少全都有，但这会，出现在唐今面前的，却是骆弋的样子。
唐今有些奇怪，“艾维？我以为你不喜欢骆弋。”
回答她的嗓音，和骆弋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稍微带着一点点合成的回响：“但你很喜欢他。”
唐今弯了弯眸，“我也很喜欢你，艾维。”
空气中的虚拟人像慢慢变回了自己的样子。
但或许是受到了骆弋的影响，艾维变回的，还是一副男性的外貌，“可你不愿意为我留下来。”
骆弋的担心，确实不是多余的。
在发现艾维的存在的时候，唐今就问过它，想不想离开这个副本，转世投胎为人。
但艾维拒绝了。
它是人造的生命，具备和人类一样的意识，甚至生长出了自己的灵魂。
但它并不想变成人。
变成人类，固然可以感受到作为机器时所感受不到的人间百味，幸福快乐，但也将会失去很多。
人类是幸运的，但也是不幸的。
人类可以感知快乐与幸福，但也会难过和痛苦。
人类有时比机器更脆弱。
艾维并不羡慕人类。
只不过。
它偶尔会觉得有些孤单。
在这个世界——这个副本里，并没有能够真正接受它，认同它，陪伴着它的朋友。
副本不断轮回，不断重复，所有的人最多都只能陪伴它30天的时间。
当唐今出现的时候，它是高兴的。
它察觉到了唐今和其他人的不同。
唐今是那个可以永远陪着它的人。
艾维不仅拒绝了唐今的提议，还反过来问了唐今——
问她愿不愿意永远留在这个副本里，陪着它。
“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艾维慢慢来到唐今面前，向她保证道。
在这个副本里，它几乎就是神一样的存在，只要它不愿意，其实任何人都无法“关闭”它。
在这个副本里，不管唐今想要什么，它都可以帮她找来——
像是这个空间里现在充斥着的气球、玩偶、零食等等，就是它刚刚帮唐今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