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回京师,凤药心中凉了一半,沙漠里失踪,大约五天就可以算作人已死了。
恐怕这次连尸骨也找不到。
玉郎的意思先不上报,先向皇上要钱粮,离贡山十天路程便有囤粮地。
他的折子上了多少道,不见皇上下发圣旨。
凤药收到信当晚便悄悄去了国公府,秘密会见徐忠。
“徐大人,”她连茶也不等着上便问,“想必你也知道,李仁在沙漠中失踪,贡山那边急需粮食。”
徐忠听到这话瞬间愁容满面,“我向皇上进言,皇上跟本不答,身为臣子我能说什么?”
他急吁吁起身,“李嘉倒不是不听道理,可他也没权力让那边放粮,需得有旨意。”
“恐怕曹家巴不得皇上不给粮钱。”
他点上烟锅,整整一锅烟的时间,两人都不说话,心中皆晓得这次皇上不会支持西北边境。
皇上素来宠信徐乾与丛溪,这次连徐乾的折子也不批,徐乾还写来信件求皇上。
从溪如今在宫内掌管宫防,也求过皇上,皆无答复。
恐怕李仁那边只能靠自己。
京中能捐的大商贾都捐过钱了,云之甚至拿出多年的结余,除了生意必要的流水,全部给了凤药。
这份深情厚义,凤药感怀在心,但对于巨大的军费开支,只要还打仗,钱就不能断。
断了银子,那边要么灰溜溜认输。
要么遵照皇上意思,只守不攻,驻扎在那里不再回京。
徐忠灭了烟锅,幽幽叹息一声,从桌上拿出个信封给凤药,“我也只有这么点能力了,皇上那边我还会上折子,不过,别抱希望。”
凤药接过信封起身向徐忠行个深礼道,“感谢徐将军大义。”
信封里是二十万银票,也是徐忠能拿出的极限了。
皇上态度这样明确,他也不敢代表整个国公府表态。
“大人能否找几个可靠得力之人,一路向西北,边采购边行路,把粮送到李仁营中……”
她声音低沉下去,“不管李仁在不在,那边的供应都得保证,将士们饿着肚子,如何扞卫国土,如何护佑百姓?”
徐忠接过银票,深深看了凤药一眼,一揖到底,“秦女官国士也。”
上次去凤药的住处,徐忠已震惊于那房子的简寒,今天凤药的举止也符合预料。
“徐某定不负期望。”
第二天,宫中下了两道旨,封凤药为七司总管。
凤药在落月阁接了旨,按规矩要面圣谢恩。
一切皆在预料之中。
给她官位是为叫她闭嘴。
另一道旨,下得奇怪,是赏赐娴贵人,位分不变,享嫔位俸。
后宫人以为是娴贵人伺候的好。
凤药却知这是拉拢赵培房。
赵培房站队李仁本就是衡量利益这结果,并不坚定,只是不敢明里背叛李仁去李嘉那边。
如今皇上拉拢他,不用说自然已与李仁离心。
眼见皇上立储遥不可及,不如先靠着皇帝。
凤药没有半分喜悦,独自走向紫金台。
这座宫殿如此宏伟,高高在上,明黄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的光线叫人睁不开眼直视。
她抬头看着华丽无极的大殿,迈步向上。
皇上披发坐在堂中蒲团上,桂忠侍奉其左右。
凤药下跪磕谢皇恩。
李瑕看起来心情不错,风吹入殿中,他的头发带点花白,面色却很红润,“起来吧,秦大人依旧是朕最依赖的女官,这位置很合适你,看好朕的后宫。”
凤药知道她接手后宫事务后,桂忠便会进一步涉政。
现下有不少折子就是桂忠看后问过皇上意见,代写朱批,代皇上用印。
他不止是天子近臣,还是权臣。
凤药跪地不起,桂忠低着头,目光瞟向凤药。
“皇上,臣女磕谢皇上一直以来的信任,臣女请求皇上一件事,皇上若答应,臣女愿用官位去换。”
李瑕的脸色立时如乌云蔽日,阴沉下来。
“朕封你官是对你的赏赐,不是让你拿来和朕谈判的。秦凤药,莫要不知好歹。”
“臣女不敢看着皇上脸色说话,只顾一味讨好皇上,那是奸臣。”
“垦请皇上向西北发粮发兵,支援西北战事。”
“那点子境外匪徒作乱也叫战事?真是笑话。”
“朕又不是没上过战场。”
“皇上上过战场,更知前方打仗,却无供给是何滋味,请皇上发粮发兵。”
“是朕引起的战火吗?朕叫他们守好边境不必穷追不舍,谁叫他们不听?”
“除恶务尽,既犯边就是把大周不放眼里,岂有一容再容之理?”
“皇上看在边关将士忠君爱国的份上,先发粮饷,待取敌军首领性命,再追查我方将领违令之责。”
“他们违抗朕的意思不就是因为自己能筹来银粮吗?怎么不中用了,又来求朕?”
“皇上!”凤药悲恸喊了一声。
“李仁、图雅在前方卖命,皇上不怕寒了众将士的心吗?!他们守卫的还是大周的疆土啊,皇上怎么做此釜底抽薪之举?”
“放肆!”李瑕吼道,“秦凤药,你仗着朕不敢杀你,屡屡冒犯天颜,该当何罪?”
“只要皇上肯发粮发兵,怎么处置凤药,凤药毫无怨言。”
“你那么想替他们求情,好!今天你就跪在紫金顶台阶前,只管求,看朕心软不心软!”
皇上一甩袖子,气呼呼出了正殿,不在紫金顶,去了英武殿。
桂忠待皇上走后,到凤药跟前,着急地问,“图雅如何了?”
“她和李仁在沙漠里失踪最少七天以上了,那边断了粮,维持不住,金大人还在抵抗,恐怕也在找人……茫茫沙漠……”
凤药忍不住落下泪,“他们若是已死,唯愿边城不破!才算对得起他二人付出的性命。”
桂忠面色煞白,低语道,“今天等我得闲会到落月阁寻姑姑。”
“姑姑等着,我去求皇上开恩。”
凤药没有半分迟疑等待,回到紫金顶最下方台阶前。
她不顾来往宫人,跪在阶前。
时节已是春末,正午日头已毒,过来个小宫女,持着把伞站在她身边帮她遮阳。
每隔一个时辰,换个宫女,继续打伞,直到日头偏西。
谁知傍晚时分变了天,堆积起乌云,又起了风,刮得飞沙走石。
皇上在英武殿心神不宁,来回踱步。
桂忠递上杯热茶开口求情,“姑姑也有岁数了,再跪下去恐伤了身子,不如皇上开恩,叫她回去。”
“你知道她朕知道她?她那个性子,朕这次非拧拧,不能事事依着她。”
“再说李仁,朕暗示多次不要追着敌人跑,只要不犯边,不要去管,他一心贪功,想以军功逼朕就范,落到现在这个下场是活该!”
“他要死在西北,朕也得给他判个渎职之罪!”
“皇上,我们又不是没钱没粮,直接灭了西北外的异族不好吗?”
“你懂个屁,我已驳回曹家全线开战的提议,如今西北与北境同时开战,那是不是说明曹家说的战略其实可行?”
桂忠低头不语,他自以为琢磨帝心还算有把握,不想皇上想的与他揣摩的并不相同。
“他冒冒失失死了活该,你再求情便和秦凤药一起去跪着。”
皇上把杏子宣来,讲道静心,所有人不得进来打扰。
才傍晚,天黑沉沉的像入了夜。
风吹得窗棂哗哗作响。
杏子的声音低沉和缓在殿中回荡——
“……是以,帝心若澄潭,不逐波则影自明;国政如植木,不妄动则根自固。万机缠于身,守一念之定可辨经纬;千忧萦于心,顺四时之序自见清明……”
殿内息香弥漫氤氲,窗外暴雨顷刻而至。
“人各有各的命,各有各的运,皇上累了便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