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里,青年终于倦怠的睁开眼睛,钢笔滚落在他脚下但不敢离开,柔软的绿芽在边上探头探脑,观察着他的情况。
他抬手拂去肩上薄雪,指尖感受到一点凉意,然后又被什么柔软湿滑的东西缠绕住。
纪评彻底醒了。
他视线下移,看见一团蜷缩在一起的不明生物。这不明生物缩在他膝盖上却轻的像一捧毫无重量是雪,触手勾住他的手指、手腕,几只红色的眼睛正望着他。
玛瑙?
纪评有点惊讶,他把玛瑙抱起来,仔细的观察着自家小朋友的每一处角落,手指娴熟的打理对方乱成一团的触手,轻声道歉:“对不起啊,我本来是想去找你的,可是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耽搁了……你有受伤吗?“
好像没有。
今时不同往日,他能明确察觉到玛瑙身上缠绕着的、厚重的所谓“神恩”,那像是流转的碎金色,也像是烧开又放凉的热水,暖意融融,深入污秽生物的每一个角落,和污秽纠缠在一起,但明显占据上风。
玛瑙体型又慢慢缩小了很多,几乎和他手心一样大小了,蜷缩在他手心上,疲倦的闭着眼睛。
纪评闭上了嘴,他倒是还有很多事情想说,但也不急于一时。他一只手捧着玛瑙,另一只手去捡滚落在地的钢笔,还不忘安抚了下旁边探头探脑的小绿芽,表示自己没忘。
雪依然在轻飘飘的落,放眼望去一片雪白,纪评慢慢沉下心神,尝试在这里勾连群星……先想到星星、描摹图像,然后意识慢慢飞远、飞高,他先看见了自己,从极高的地方往下看,他就像是一堆白里的一个突兀小点。
这感觉很奇妙,他一方面感知自己,另一方面有看见自己。
唯一的不妙之处在于他总能听见来自星星的、琐碎的喃语,这些声音不成体系也无逻辑,直接在他意识里唱响,根本无法忽视。
他尝试沟通,但沟通的用处很小,他于是猜测会不会是绝大多数星星都被污染的不成样子了所以才难以沟通,可以沟通的根本没几个?
纪评在这个时候想到了外交官星星、学者星星还有国王星星,继而发现自己好像不知道怎么精准的在一堆星星里面找到这三位,直接喊名字?用意识把名字反向传递给这些喃语背后的星星,然后看星星能不能自己传开?
好像可行哦。
但按照这个猜测,星星传声恐怕也需要一定时间,纪评决定先搁置,先研究切西贝尔。
他又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勾住了,是那株柔软的绿芽在小心蹭他的手指,但等他垂眸看过去的时候,绿芽又很做贼心虚似的立刻缩回去了。
纪评挪了一下位置,让自己离绿芽更近一点,然后又把注意力转向群星的视角。
他仔细研究了一下,认为切西贝尔的问题主要来源于以下几点:
第一点来自爱神奇娜诺波斯,搞事的是祂最宠爱的信徒优瑟尔琳。
主要表现为城市会长满鲜花和各种各样的蜘蛛,因此受到污染的生灵会陷入一种迷乱的、不正常的精神状态,疯狂的热爱着优瑟尔琳,又或者说热爱着周围的蜘蛛、鲜花。
这个其实群星帮他解决很多了,很多鲜花、蜘蛛在星光下消融,现在残留的那些都不值一提。
第二点来自海。
其实纪评到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海的身份,但因为海回避了他的问题,所以他依然倾向于认为海是海神,然后和世界海联系密切,毕竟世界海也是海的一种嘛。
这点的主要表现是淅淅沥沥的雨和冰碴子,这些雨凝聚成携带着污秽的水流,让人难以躲开,生灵在这样高浓度的污秽下异化成无法回头的怪物。
这个应该是最麻烦最棘手的,纪评恨不能把海拽过来让它收拾它自己留下的烂摊子,但他不知道怎么找海……他还想知道战争之神是陨落了、消失了吗?到现在连个头都没冒。
第三点来自文字与知识之神图恩索,祂用祂的伟力把整个切西贝尔变成了一张可以随意涂抹修改的“纸”,祂想把整个切西贝尔一并抹去,大概是觉得这里已经无药可救了。
这个反而是最好解决的,虽然自家邪神说文字与知识之神没有陨落,但肉眼可见的是让切西贝尔一步步褪色的力量正在消退,模糊的线条渐渐清晰,颜色也慢慢流转回来,像是画家执笔在仔细上色。
……不会是文字与知识之神自己在上色吧。
纪评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和念头吓到了,他摇摇头把这个想法甩出去,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也不能说是声音,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是熟悉的意识。
国王星星说:“是祂。”
外交官星星很开心:“我看见啦!是祂在画!”
学者星星也很高兴了:“没想到你会想起我,我好开心。”
纪评:“我看见你们也很开心。”
顶着仍然未曾停歇的、星星的呓语,他尽可能的控制自己的意识蔓延开,铺展开,像是在漫无目的的想象,徜徉在一片海洋当中。
于是在听见声音之后,他又看见了。
他看见了自己的样貌,是一个人形的样子,有眼睛嘴巴胳膊退,漂浮在一众“星星”中间,但很渺小,因为那些肉球似的星星最小的一个也似山峦般大小,而最大的那个……之前没有仔细观察,光觉得国王星星很大,现在仔细观察了,他发现自己还没有国王星星的、无数的附足之一的、一点附足尖尖大。
他大概是国王星星身上最小的那个脓包的几千分之一?几万分之一?
好吓人哦。
感觉国王星星喘口气都能把自己吹飞掉。
等等,污秽生物,不是,沾染污秽的星星应该不存在呼吸,也不会突然大喘气吧?
纪评又感到一点熟悉的头晕目眩,他忍受着不适感,又去观察学者和外交官,这两位要小上很多,是轻盈的血膜、血丝,外交官的颜色接近暗红,而学者的颜色轻一点,是接近白色的淡红。
……越仔细观察越觉得脑袋晕眩的厉害,纪评恍惚看见自己有四只手、五只手、六只手,他晃晃脑袋,又看见一切回到最初的两只手。
……不管怎么说,他确信自己下次可以从一堆星星里辨认出这三位了。
他发出第一个疑问,字斟字酌:“你们是因为,我刚才……“
“是,”国王星星说,“我们彼此之间意识共通,我和它们也记住了您取的名字,所以在听见的时候第一时间过来了。“
纪评于是提出第二个问题:”你们说祂?祂在上色?我以为祂……受了很重的伤,恐怕没有时间操心这些。“
外交官星星抢话:“我不知道!但真的是祂!”
学者星星沉稳一点:“是祂分裂出的一部分……算是祂的眷属,但也可以当做祂。”
国王星星对此作出补充:“祂重伤沉睡了,但祂的那位眷属还在,而且可能因为祂的沉睡更强了。”
纪评:“眷属因为神明沉睡获得了更多权柄的调配权?”
“是的,”国王星星似乎不太喜欢文字与知识之神的那位眷属,情绪随着表达意思的文字一起倾泻出来,“如果您对他上的颜色不满意的话,我代您让他过来?”
纪评又看了眼切西贝尔,由衷的说:“不用了不用了,至少他比海负责任。”
国王星星:“海重伤了。”
纪评:?
啊?
“重伤?不是说海被爱神劝走了吗?”
国王星星闭麦了,可能是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纪评从它的情绪中读出来了为难,学者也闭麦了,但外交官星星没有,它像是生气又像是高兴,这份复杂也表露在它说的话当中。
“被……被那个骗子打成重伤了,“外交官星星说,“就是,你刚离开世界海,那个骗子就找过去了。”
纪评:“……要不,以后,不要用,这个称呼代称了吧?”
听见别人喊自家邪神叫骗子,他真是觉得浑身不舒服,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舒服。
外交官:“?可祂就是……”
学者星星很斯文的说:“可以称呼为那位尊神。”
纪评表示赞许:“这个称呼好。”
他决定自己以后也不用邪神代称了,直接喊尊神。
纪评顺势提出第三个问题:“我觉得,很多星星在和我说话,但是我没办法和像和你们这样和它们沟通,这是为什么?因为它们受到了污秽影响?”
“是的,”国王星星作出解释,“在您……在我们许久见不到您的时间里,污秽对我们的影响很严重,现在有的是一直在疯,也有的是只能维持短暂的清醒,能一直保持清醒的只有我们三个。”
外交官星星很骄傲的说:“我可是很厉害的!我以前就很厉害!”
学者星星好像对外交官星星有点无语了,但是忍着没有发作:“我……我是想见你,我不想在遇见你的时候疯疯癫癫。”
纪评:……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要感到悲伤的,为国王星星那句轻描淡写的“只有我们三个”,即便是后面外交官星星的插科打诨都只应该加剧这种悲伤,但他完全悲伤不起来,一丝一毫都没有,为什么?
他说:“那……我应该怎样做才能帮到你们呢?“
“我不知道,”国王星星说,“您其实不用为此觉得负担,世界海早就浑浊无比,和它接触的所有存在都是这样,对于我们而言,能帮到您就已经很开心了。”
国王星星越这样说纪评反而觉得负担越重,他仔细思考起来,感觉要操心的事情越来越多:“我好像可以控制那些所谓的污秽,但只能控制很少的一部分,如果……”
外交官星星激动起来:“不行!”
它说:“我,我们这样也很好啊,我们只是想见你,如果你也被影响了怎么办?那我们以后去哪里见你呀……”
外交官星星好像要哭了。学者星星和国王星星貌似也是同样的情绪。
纪评:“……对不起,我不会这样想了。“
他尝试转移话题:“我其实还有个问题,就是,在不久之前,应该算是我记忆里的第一次听见你们的喃语,我记得当时好像是最开始很混乱,但后面又变得井然有序,喃语挨个来,一次只能听见一个声音,是你们帮忙维持了秩序?”
外交官星星很诧异:“不是啊。”
学者星星微微顿了一下:“我……我不知道。”
国王星星在最后给出答复,它说:“如果……您确实觉得当时很井然有序,而现在很混乱的话,您有仔细观察过差别吗?就是当时和现在。”
“头晕目眩算吗?”
“算,”国王星星说,“在那之前,除了我们,您有听见过其他喃语吗?您会觉得头晕目眩吗?”
“不会。”
“一般来说,普通人很难听见星星说话,和污秽、世界海有联系的可能能够侥幸获知一点只言片语,但也不多,还可能因此疯癫。通常都是从不适应,到适应,而不是一开始适应,后面不适应。“
国王星星说。
“所以,我认为,您之前听见的那些呓语,极有可能都是……经由那位尊神翻译给您的。”
纪评:……
今天听见的震撼性内容真是太多了,多到他现在都快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活动了,他只是忍不住想,如果真是像国王星星说的这样……那自家邪神真是太有耐心了,那么多星星呢,居然还一个一个翻译给他听,甚至贴心的考虑到了他的承受程度,后来换成一个个翻译了。
甚至再往前推……
首先感谢邪神,其次感谢邪神,最后感谢邪神。
然后,假设真的所有喃语都是由自家邪神翻译的话,那岂不是说自家邪神其实几乎每时每刻都是在线的?只是选择性的不理会自己?
纪评有点不愿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