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亚和文栀在回程的马车上本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听见外头热闹声响自然也掀开车窗帘往外头看看，一开始是好奇为何今日人流增加了许多，听车夫解释了是每月十五的集会后便兴致勃勃四处张望着，想见识下所谓的野味都有些什么，平日里吃的都是寻常的家畜家禽，偶尔也会有庄子里送过来的野鸡野兔，以及鹿肉什么的，却从来没亲眼见过新鲜宰杀好的野味呢。
俩人正兴高采烈指着路边一处猎户的摊位，讨论摊子上摆的是什么肉，忽而听见别处高声吆喝
“便宜贱卖哎！！瞧一瞧看一看嘞~~今儿的货品质上佳，都是手脚齐整，牙口也齐整的好货哎！！~~~”
仇亚扭头循声望去，这是卖的什么肉？
“什么肉还讲究牙口齐整？”
文栀倒是一下听出来卖的是什么，拉住仇亚的衣袖低声说道
“小点声，不是肉。”
“那是什么？”
仇亚下意识也跟着低声问，同时眼睛也终于瞟见那处摊子上的“货品”，
“哦奴仆啊。。。抱歉一时得意忘了这一行的行话。”
在息城，城主府和“仇”府的婢女小厮都是签的活契，由于福利好待遇高，这些年鲜有自请离府的，大家伙相处起来也不怎么讲究规矩，再加上“仇”家本来就是商户出身，仇亚也自然而然将他们看作是在自家打工挣钱的员工，并未将他们看低，
而在文家，除了签活契的仆人外，也有签了死契的，这在世家大族中并不少见，文栀也见怪不怪，况且文家一贯行善，即使是签了死契的，也有不少奴仆年纪大了，文府倒出钱给他们放归家中养老。
现在仇亚一行人住的县主府里，都是施瑾委托了商行的人招进来的，签的也都是活契，等马车驶近些，文栀默默打量着摊位上的人，打算买一两个回去用着，即便用着不合心意，到时候也可以帮着解了奴籍，这事儿从她爷爷那辈儿就经常做，文栀自然也很顺手，
文栀边打量着，边鼓动仇亚也挑一挑，主打一个来都来了的心态
“亚亚你可有看中的？若是有满意的可以买下来，这些人大多是被父母抛弃，买回去也算给他们一个温饱嘛。”
仇亚确实一眼就看中了其中一个小孩，听了文栀的话立马叫停马车，拉了她凑上前去，站在那孩子跟前，蹲下身来跟她平视着，轻声问道
“小朋友，你知道你多少岁吗？”
小孩大概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和大人面对面对视过，一时间局促非常，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憋红了脸把头又低了低，整张脸几乎与地面平行，更加没胆子擅自开口回答问题，摊主见仇亚和文栀从装饰明显不俗的马车上下来，俩人的穿着虽不华丽，但布料还是能看出来价值不菲，心里只道遇上了贵客，又见小丫头扭扭捏捏不答话，登时火就起来了，掐着嗓子半是哄半是威胁地推了一把
“贵客问你话呢！怎么哑巴似的，告诉这位客人你几岁了，你不是平时叽叽喳喳挺能说的吗？！”
说着转头满脸堆笑对着仇亚两人，搓着手讨好道
“贵客莫要介意，小孩子嘛，乍一见陌生人，警惕了些，这样的丫头都机灵！您买回去再好好调教调教，保准满意，您看这牙口，多齐整！带出去也不掉面儿，还有这皮，多白嫩呐~”
仇亚敷衍着点点头，算是同意了摊主的话，见小丫头两只手使劲揪着衣角，正努力克服脸红心慌抬头朝自己看，嘴巴也从一开始抿得死紧，慢慢蠕动着想张开说话，但还是没能发出一个音节，
摊主开始着急，伸出手想再推一把，被站着的文栀一眼瞪了回去，动不了手只得心里暗骂小妮子不识好歹，想着要是这单生意不成，今儿回去看他不好好收拾这群吃白食的！
仇亚蹲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手往钱袋子里掏了掏，变戏法般掏出来一个大肉包子，还热乎乎冒着气儿，不光是站她跟前的一溜孩童，就连文栀也看直了眼
“你你你！哪里掏出来的包子？！早上吃剩下的？不对呀放到现在早该凉了呀，我也没见你藏起来一个。。。。这钱袋子方才看着也不鼓呀，怎么放得进去这么大一个包子？”
一连串的问题蹦出来，再次引得孩子们往仇亚这边凑，好奇的目光中还带着对这个喷香大包子浓烈的渴望，仇亚拿着包子在小丫头眼前上下晃了晃，诱惑道
“小朋友~想不想吃姐姐手里的大肉包子呀？姐姐这里还有好多好多，除了包子，姐姐还有甜甜的水果糖，还有软软糯糯的糯米糍，还有咸香可口的小饼干哦~”
包子的香味认得路似的往小丫头鼻子里钻，好久好久没有尝过荤腥的孩子此时两眼发直，小脑袋随着仇亚手上的动作上下点着，身后小伙伴们也跟着一下一下点着头，
天杀的人牙子从来都是一天一顿饭，所谓的饭还只是一碗粗糠煮的粥，咽下去嗓子都疼，还压根吃不饱，这会子看见又白又大个的包子，听说还是肉的，他们心里馋得发痒，几乎要推开挡在最前面的妹妹上去抢来囫囵吞下肚，
里头看起来年龄最大，也最老成的一个男生使劲咽下块溢出来的口水，轻轻拉了拉小妹袖口，小声催着
“妹妹快说呀，这个人看着不像坏蛋，你卖给她能过好日子的，乖一点。”
小丫头倏地红了眼，泪汪汪瞅了眼仇亚，瘪着嘴又不肯说了，给她旁边稍大一些的女孩儿急得，暗暗使劲将她又往前推了推，咬着牙压低了声音道
“哑巴啦？！再不说话人不要你了，等回去那个人又要抽我们一顿，还嫌前天打得你不够疼？你不嫌疼我还嫌呢，赶紧的呀！”
“我。。。我。。。”
小丫头总算蹦出来俩字儿，身后一众伙伴仿佛时间静止，屏着气不敢喘，眼神都亮了亮
“奴婢。。。七岁！！”
“呼。。。”
不止孩子们，就连摊主和文栀也舒了口气，这劲费得，仇亚看起来甚是满意，
“七岁呀？七岁不错，七岁挺好。”
摊主立马喜笑颜开
“这孩子长得好，出身也干净，家里穷养不起才卖的，要价五两银子。”
“五两？”
摊主以为仇亚嫌贵，赶紧解释
“这条件都是这么个价，真没多算您钱啊客官，不信您可以到别处看看，绝没有比我这儿的货还好的，都是实在价。”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五两少了。”
摊主缓缓反应
“。。。啊？”
仇亚伸出五指山，收拢握拳，淡定开口
“十两还差不多。”
文栀震惊反应
“啊？！”
被善意抬高了身价的小丫头一脸天塌了的表情，这贵客难道是个疯子？！自己值不值五两还另说呢，十两又是哪里来的根据？！
身后的小伙伴们也是惊得往后退了一步，遇到大善人了还是遇到找茬的了？
“亚亚你醒醒！十两买一个小丫鬟你是受什么刺激了？五两我都觉得虚高，老板你别听她说的，三两我们买了。”
八百年都不一听能碰上脑子这么清奇的顾客，摊主怎么肯放过发大财的好机会，当然得狠狠宰一顿，
“客官别说笑了，小娃娃进价都不止三两呢，这些天我给他们吃饱穿暖的，也要使钱呀，这样，这单我不赚你们钱，收个成本价，四两！”
“你才是说笑，三两你买五个娃娃都有余钱呢，少糊弄我，最多三两加半吊钱，再多要我们就走了。”
文栀说话间拉起仇亚作势要走，果然刚一扭头，摊主就连声挽留
“哎哎哎别走呀客官，哎三两半就三两半！看你们小姑娘心底良善，娃娃跟着你们也是享福的，我亏点儿就亏点儿吧！”
“成交！”
文栀一手架着仇亚，另一只手摸向钱袋想赶紧付钱走人，生怕手里的祖宗脑子一抽再干出点什么蠢事来。
果然
“我说十两就十两！呐！银子拿好！”
没等文栀把银子数出来，仇亚大手一挥，一大锭银子飞向摊主，文栀飞扑上前没能接住，含泪双手掐住仇亚肩膀疯狂摇晃
“你这是做什么呀？！！！钱多了烧得慌你可以送我嘛！这么个花法县里的司市大人要找你喝茶的呀！！！扰乱市场经济是要治罪的你知不知道呀！！！”
摊主趁机把银子搂紧袖子最深处，拉过小丫头急急推到仇亚跟前，再把她的卖身契拿出来交出去，这单买卖算是完成了
“客官慢走嘞！”
仇亚一手拉着还在懵圈的小丫头，一手拉着痛心疾首的文栀，一脸志得意满往马车走，嘴里适当安慰了几句
“哎哟~你想想我什么身份？当然要花最多的钱用最好的丫鬟啦！十两银子我觉得花得值呀，先上车先上车，上了车我告诉你怎么个值法~”
“￥%……#%……”
大街上文栀也不好放肆发作，只得忍着一口气跟着仇亚上马车，也不知道这丫头平时吃的什么，力气大得很压根挣脱不开！
停在后面默默看着仇亚出手阔绰买了个小女孩后面色如常回了马车，岑笠以为她真的只是顺手买了个下人，并没有别的心思，也就让车夫继续跟着走了，没注意到身旁一脸如遭雷劈的施瑾，
“十两。。。。她怎么敢的。。。。我这么大的时候都不值十两啊。。。。”
岑笠一听这话头不对劲，微微皱了皱眉头，十分不解
“瑾公子莫要妄自菲薄，人的价值岂可用金钱来衡量，即便身为奴婢，若不是为了生计，他们也不愿被当作物件一般交易，需知自由无价，生命可贵。”
“那岑大人愿意出十两买那丫头么？”
岑笠下意识回了心里话
“那还是贵了点。”
施瑾幽幽开口
“想来是当了县主后心气儿高了，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了，看样子得控制控制我们县主大人的零用钱，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没错，自从仇亚知道自己真实身家后，很有自知之明地把管家钥匙交给了施瑾，毕竟自己只做了几年的小点心铺子老板娘，对于自身几斤几两还是很有数的，只每个月问施瑾拿些利润当零用钱，省心省力何乐不为？
还不知道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仇亚把肉包子给了小丫头让她自己先吃着，转头乐颠颠拉着文栀输出心中计谋，
“栀姐，你想啊，你祖父当初是怎么拯救那些流落街头的柔弱女子的？”
文栀犹自沉浸在做了被宰肥羊的耻辱中，冷不丁被问起祖父当年的英勇事迹，眨巴眨巴眼，老实回答
“就。。。花钱将卖身的女子买下来，收进府里做侍妾，单划了个院子让她们安稳生活，每个月还拨过去不少银子钱供她们吃穿啊。”
仇亚循循善诱
“后来呐？”
“后来。。。后来就是当时还未出阁的皇后娘娘和鸢嫔娘娘找了祖父，给那些女子们建了个绣坊，让她们自力更生，别说办得还真好，那间绣坊咱们也去逛过呢，上次逛街咱买的几件衣裳就有出自那家的，小时候我小娘还请了里面的绣娘给我教学。
你怎么问起来这个？莫非你也想办一间？”
文栀见仇亚笑眯眯看着自己，更觉疑惑，瞅了眼角落里两只手捧着肉包子啃得如痴如醉的小丫头片子，深感不靠谱
“亚亚。。。你不会是要告诉我这小孩儿绣活功夫了得吧？”
仇亚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顺带着晃动脑袋，连带了头上别着的步摇也跟着摇来摆去，漂亮的红宝石折射着光闪到了文栀的眼，
转身把明明已经七岁了但身量看上去最多五岁的小丫头团了团抱起来放在腿上，
“她会啥我哪里知道？能干啥就干啥呗，天生我材必有用，我们要做的就是因材施教，这是我从小就学会的大道理，经过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多年实践，如今被奉为至理名言。”
在文栀和小丫头懵懂的目光中，仇亚眼神坚定
“教育要从娃娃做起！”
静默一瞬后，文栀整理好心情，再次试探性询问
“所以你想把娃娃们都买回来，教育教育？”
“那怎么可能，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十两一个我买得起几个？每个月零用钱也就这么点。”
文栀闻言直接青筋暴起，面部表情不受控制地狰狞起来，感情你也知道十两一个不合理是吧？！仇亚怀里的小丫头吓了一跳，已经团成一团的小身子又进一步缩了缩，漂亮姐姐有点可怕。。。
意识到自己吓到小孩子了，文栀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迫使头上的火气降下来，确认摆出了目前能做到的最和善的笑容后，抬头
“那亚亚你的想法是？”
仇亚单手挑起车窗帘子，马车这会儿正好路过还在修缮的未来公学，大门是最先动工的，现在已经颇具雏形，
“小朋友你看，那里是学堂，进了学堂，不会有人想着你能卖多少钱，你可以认识好多字，习得道理，懂得算术、画画、还可以学骑大马、射箭、下棋，只要你想学，就会有先生教你，是不是好棒？”
小丫头手里还剩下半个包子，她静静听着仇亚的介绍，心里其实没有太大的波澜，因为她听不懂大部分的话，从前也没人告诉过她什么是算术、射箭，所以并没有兴趣，等到仇亚问自己的时候，低头看了看包子，小声地问
“我想每天都吃大包子，可以嘛？”
“应该不行哦。”
小丫头肩膀耷拉下去，改成小口小口啃大包子，明天大概是吃不到了，今天吃久一点吧。。。。
“只吃大包子的话，那大饺子、大烧麦、小馄饨不就没人吃了？学堂里每天好吃的饭菜都不一样，没有大包子你就不吃啦？”
“我吃！！”
大包子固然好，饺子烧麦馄饨听起来也不赖！她不挑食的！
“你想去学堂？”
“想。。。”
但是听大哥哥说学堂是他们这些人去不起的地方，他说只有人人都能吃饱的家里才能去，而自己从来没吃饱过，小丫头也就不去想了，
“那就去，让你的伙伴们也一起去，如何？”
“哥哥姐姐也去？”
“对呀，人多才热闹嘛，新公学可大了，能坐得下好几百人呢。”
小丫头眼神一亮，随即暗了回去
“可是他们还在。。。”
方才听这个姐姐的意思，是不可能再花钱把剩下的伙伴买过来了，坏蛋叔叔才不会让他们去学堂这么好的地方呢。
仇亚摸了摸小丫头的头顶，细软的头发摸着手感真不错，
“不着急，公学还没修缮好，等修好还得一两个月呢，你且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