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我们住的房间，师父的寮房都漏风漏得厉害。风一吹，屋顶不停发出怪声。由于漏雨渗水，屋里不少地方发了霉。你们肯定住不惯那样的地方。”
小沙弥见他们疑心寺僧小气，慌忙解释。
难怪老和尚听说他们想留宿，脸垮得快贴到地面。
把破房间留给他们，或是把出过事的好房间给他们，一样要遭客人埋怨。
关翎轻抚唇瓣，细想慧云与常觉法师所说的话。
“慧远杀的人……莫非是阿宁？”
前来投宿的女施主突作惊人之语。
鸣空寺的和尚闻言没有否认，反而垂下头，一个个哑了般不做声。
阿宁失踪，常海忙不迭下山寻找，这么看来两人应当是情投意合。
常海犯了戒律，毁了名僧清誉，固然可惜，就此还俗与阿宁结成夫妇也不算桩坏事。
阿宁没道理在兵荒马乱的时候独自下山。
她在寺里失踪，最大可能是遭遇了不测。
“问你们话，还不快答？”
看寺僧全部一言不发，靳月夔忍不住催促。
“如女施主所料……”
慧云哀叹一声。
“常海师叔下山后不久，下了一次暴雨，山后有块地里松散的泥土被雨水冲走，露出了女子的衣服。常陆师叔一时好奇挖开地面后，发现下面埋的是阿宁……”
自己倾慕的师叔与借宿的女子相恋毁了清名，以那腐尸和尚狭隘的心性来看，大概恨那名叫“阿宁”的女子入骨。
“发现这么大的事儿，师叔当然要回寺查问。”
回忆起那日发生的事，慧云仍像置身噩梦。
“阿宁失踪那夜，其他人在各自僧房可以彼此为证。师父则在寮内，与两位师叔彻夜谈论佛理。唯独慧远一人在佛堂参禅，嫌疑最大。”
于是乎，常陆没有多想，立即找上了慧远。
“常陆师叔性子火爆，逼问慧远时与他发生争执。慧远推了常陆师叔一把。师叔没站稳，后脑勺磕在大殿台阶上……”
气急败坏，不难想象。
“慧远知道自己犯下大错，夺路而逃，从此下落不明。”
徒弟连着犯下两条人命，常觉一手捂住双眼。
关翎了解他为何叹息连连了。
“僧舍里的其他僧人又为什么跟着失踪？”
以及，今夜慧远为什么阔别多年，突然回到僧舍。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慧云浓眉紧锁。
“慧远失踪后，每到满月，总有鬼魅半夜在僧寮徘徊。假如那一夜没睡着，听声音跟出去，会失去踪影。”
“等等……”
关翎打断他。
“你是说，之所以没人肯睡在那几间僧寮靠窗的床上，是因为有来历不明的怪物半夜勾人，不是因为慧远？”
“不止那几间僧寮靠窗的位置没人睡，所有僧寮靠窗的床都没人睡。大家害怕半夜被鬼叫醒带走。”
小沙弥瑟瑟发抖地抱紧托盘。
“我等也是今夜第一次看见慧远，此前没想过半夜在院里徘徊的人是他。”
慧云说了一半，收起话意，陷入沉思。
他的说法有点不对劲儿。
“既然寺院里的人全睡着了……如何知道被带走的人是清醒的？”
这次，靳月夔抢先发问。
“慧明师兄失踪那晚，在藏经阁抄经，没有回僧房睡觉。他连着几晚难以入睡，干脆彻夜抄经。”
小沙弥告诉他们。
“其他无人失踪的满月夜，询问下来大家全部熟睡了。把前后几桩事串联起来，大家猜那些被鬼叫走的人，应当是晚上没睡。”
这推测着实有些勉强。
“慧云师傅似乎认为此前失踪的人，不是被慧远带走。是有什么理由？”
关翎发现慧云有话想说，追问了一句。
“几位师兄弟失踪时，皆无挣扎痕迹。如诸位所见，假如他们见到的是这副模样的慧远，怎可能不挣扎？尤其是慧净，与慧远住在一起时常有口角，怎么会一声不吭随他离寺？而且……今天不是满月。”
今夜距离满月差一两天，月亮尚缺了一角。
姑且不论其他无故失踪的和尚去了哪里，单慧远半死不活的模样已经足够诡异。
按苏檀与纪离鸿的说法，他尸骸腐烂成这样还能活动，可能有三：借尸还魂，泡了龙血，或者沾染了定日珠。
他不像有其他魂魄占据身体，又非行尸走肉，那么能够跟阿古尔一样以残缺不全的身体活动，十有八九与日月双珠有关。
但他若是死后不久触碰了定日珠，尸骸不至于腐烂至此。
若是死了许久才有人在他尸体上洒了定日珠的粉末，他的魂魄如何回到身上？
慧远比阿古尔神智清楚得多。
更为重要的是，离开鸣空寺后，他怎么死了？
慧远回到僧寮后连连召唤慧空跟慧明，看样子不知道这两人失踪。
既然如此，几名寺僧的失踪至少跟他没有关系。
“除了种种毫无头绪的地方，我还有一个问题。”
关翎的视线重新移回常觉法师身上。
“……你们在放油盐酱醋茶的库房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斋堂的菜之所以难以下咽，是因为里面无油无盐没有任何调味。
刚刚小沙弥端来的茶碗里也没有一片茶叶。
假如寺庙穷困到连油盐酱醋茶都置办不起，那小沙弥不可能吃得上白面馒头。
事实上寺僧的衣袍并不破旧。
寺院的屋舍之所以烂成这样，大概因为找工匠上山来修葺，得让人在寺内住一段日子。
和尚们害怕别人住进寺里后，不听从他们的叮嘱被怪物掳走，又不敢向山下人解释详情，所以无法下山找泥瓦匠。
既然不是穷到拿不出人能吃的东西款待客人，端出寡淡无味到寺里和尚都难以下咽的菜，必然是厨房里的油盐酱醋茶用完了，而掌勺人进不了存调料的库房。
或者能进库房，却由于某些缘故，无法取出里面的库存。
从山上到山下小镇来回不到两日。
来不及补给厨房所需，事情大概发生了不久。
恰在导致库房无法出入的意外发生后，多年没有回来过的慧远以腐尸的样貌来到寺里。
两者难道只是巧合？
“躲在库房里的，是否是那位失踪多年的常海师傅？”
关翎顿了顿，又说了另一种可能。
“……或者是他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