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是个坏人。
他亲爱的宿主告诉过他，好人只要做一次坏事，就变成了坏人，成为别人嘴里的“装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而坏人只要做一次好事，就是浪子回头，就能立地成佛，别人谈起他的时候就会说本能为他解释“本性不坏”，“家庭原因”，“压力大太”。
所以他亲爱的宿主不做好人，也不要他做一个好系统。
普世的价值观很好。
美好的品德也确实值得被歌颂。
但他亲爱的宿主说过，他是普通人。
既然是普通人，就不要用值得被“歌颂”的德行要求自己。
望舒觉得自己这一次没有听话。
他损己利人了。
为了他亲爱的哥哥不被怒火冲昏头的鲁平南伤害，他把矛头引向了自己。
太伟大了……
他值得被歌颂了。
他是圣人了。
望舒歪着头，看着鲁平南。
他为什么不说点什么？
他为什么不掐他脖子了？
“鲁平南……”望舒没有继续笑，他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轻轻开口，“你……”
你为什么没有动怒？
我都说你连个笑话都不如了。
望舒是真的疑惑。
0和1组合成的系统哪怕拥有了人类的身体，也不是真正的人类。
他不明白他后面说的那几句话把鲁平南的怒火再次引向了他亲爱的哥哥。
他慢慢的把自己的头从鲁平南的锁骨处抬起来。
他歪头，诧异的看着鲁平南那泛红的眼角。
哭了？
疯狗也会哭？
望舒伸手去摸他的眼角。
湿漉漉的。
望舒舔了舔指尖，咸的。
他竟然真的哭了？
鲁平南哭了？
因为什么?
人类真的是太有趣了。
望舒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明白鲁平南哭的理由。
他坐在他的身上，静静观察着他。
病房外的傅斯年拿下蓝牙耳机。
他关掉App，合上眼睛，把头靠在墙壁上，喉结上下动了一下。
多头玫瑰花安稳的放在他的膝盖上，完美的遮住了应该被遮住的地方。
他低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嘲讽。
就是不知道他在嘲笑谁。
病房里，鲁平南也闭上了眼睛。
他失控了。
或者说，自从他在八岁那年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鲁平南就一直处在失控中。
八岁那年的暑假，他在房间里午睡。
他本该在下午两点醒来，但那天停电了。
他被热醒。
他光着脚，穿着背心短裤从房间里溜达进厨房。
然后他听到了他名义上母亲和嫂子的对话。
“我接受不了……妈，我真的接受不了，我要离婚，我要和你儿子离婚！我受不了叫自己丈夫的私生子小叔子！我也受不了老太太把他当掌上明珠！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好孩子，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想离婚，我支持。只是我请你多想想刘媛。她是个女孩子，一个女孩子成长期的时候如果没有妈妈陪伴，谁来在她第一次生理期的时候教她使用卫生巾？谁给她买第一件吊带背心和文胸？”
“我……这个家还有妈你和老太太在，你们总不会亏待她。我真的受不了……我只要一看到鲁平南的脸，就会想到那个贱人！这日子我真的过不下去了……”
“刘媛是刘家的下一代继承人。好孩子，你不想毁了她的前途吧？女孩子出仕本就比男的艰难，你想让她的路难上加难吗？你想她被人在背后嚼舌根，说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性格古怪吗？”
“妈……你别说了。我……我不离婚了。我不离婚了。为了刘媛，我不离婚了。”
“你放心，妈不会让鲁平南碍你眼的。你们两夫妻很快就能外放了，到时候……”
哐当——
鲁平南手里的冰淇淋掉在了地方。
他蹲下身子，捡起冰淇淋，打开橱柜的门，钻了进去。
他听到了脚步声。
“妈，这地上怎么有个冰淇淋的盖子？我们的话是不是被……老太太那里……”
“没事，你去接刘媛吧，少年宫那边快放学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橱柜的门突然被打开。
时至今日，想到那天的一切鲁平南还是会愤怒和惶恐。
橱柜里的灰尘，他额角滑进眼角的汗珠，咬出血的嘴唇，橱柜门被打开后，他名义上母亲冷若冰霜的那句话：
“你会闭嘴的吧，鲁平南？”
从那一天开始，他再听不得有人在他耳边说“私生子”这三个字，也再也无法接受身边出现“私生子”。
哪怕是陌生人，只要是“私生子”，他就会纠结自己的跟班们去找他的麻烦。
他是个霸凌者。
整个学生生涯，他霸凌所有他知道的私生子。
他无所不用其极的把私生子逼出他的圈子，逼出他的视线范围。
人人都说他嫉恶如仇。
刘家上下没有一人探究他的这个变化。
连最最爱他的奶奶也没有多问一句，只会在老师找家长的时候淡淡说一句，我家孩子做错什么了？私生子很光荣吗？
官大一级压死人。
八岁那年，老师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进刘家；九岁那年，老师们就对他的行为见怪不怪；之后，不管他做什么，老师们都不会再打电话告状，他们只会劝那些被霸凌者转校。
老黄伞（古代皇族用黄伞，我家这里的方言，指爷爷奶奶为孙子孙女撑腰。）撑在他的头顶，牢牢的护住了他的任性和叛逆。
每当有人要插手教育他的时候，她就会跳出来。
她严肃的告诉了他名义上的父母和兄嫂，她的平儿以后不会继承刘家！他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都可以！
既然他不喜欢“私生子”，那就不要让“私生子”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她威胁他们，如果再被她听到有人在刘家拿“私生子”这三个字嚼舌根，就不要怪她老太婆把刘家捅破天。
他们照做了。
刘家消停了，告状的电话也就消停了。
鲁平南的日子恢复了“正常”。
粉饰太平后的正常。
在刘家，他还是那个鲁平南，他奶奶的心肝宝贝，谁都不能说一句的平儿。
在学校，他是桀骜不驯的学渣，除了跟班没人愿意搭理的恶势力老大，丑陋可恶的霸凌者。
人人都说，刘家这样的人家原来也不是“伟光正”，他们也和普通人家一样溺爱“老来子”。
所有人都知道，刘家疼爱“老来子”到了没有原则的地步，他们告诫自家孩子离他远点。
除了那几个跟班，鲁平南从八岁起就没有朋友。
直到白意出现。
白意微笑着朝他伸出了手。
他说：
“你看上去很寂寞，所以，要和我做朋友吗？”
桀骜不驯的鲁平南打掉了他的手，一拳头打黑了他的眼眶。
受伤的白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跌坐在地上，小小矮矮的，像个糯米的团子。
鲁平南抛下他，转身就跑开了。
结果第二天，黑了一个眼眶的他再次出现了。
他说：
“要做朋友吗？我刚转学过来，很寂寞，你能做我的朋友吗？”
他再次朝他伸出了手。
所以，是笑话吗？
那个朝他伸出手的白意把他当做了一个笑话吗？
不可能！
可除了他，还能是谁……
鲁平南闭着眼睛笑了起来。
是他。
只能是他。
一天24小时，只要他不在外头，那么他就会花十几个小时跟在白意的身边。
是说梦话被他听见了，还是醉酒后说漏嘴了？
刘家藏了二十几年，为了他名义上大哥的前途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自爆。
所以，只能是他。
鲁平南睁开眼睛，他说：
“告诉我白望舒，你哥哥是怎么知道我的秘密的，你又是如何从他那里知道我的秘密？”
他终于动手，掐住了望舒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