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树下的梵音忽然扬起莹白的小脸，在空气中轻轻嗅了嗅，毛茸茸的耳朵与鼻尖都同时微微颤动，像只察觉异样的小兽幼崽。
“好奇怪，好特别的香气……”他喃喃道。
云月笙闻言，面无表情地朝旁边挪了两步，与他拉开一段明确的距离，“你上次吃屎的时候也这么说。”
“……”
“云月笙！”梵音的耳朵瞬间竖得笔直，“那不是屎！是臭豆腐！明明香得很，让你尝你又不尝，还在这里污蔑人！”
“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少女语气漠然，也懒得争辩。
她不再理他，转而伸出纤细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戳着山茶树根部的泥土。
——不知为何，这棵树总给她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泥土之下埋藏着某种无声的共鸣。
“是错觉么？”
云月笙抬起头，望向这棵枝干盘曲、花叶繁茂的大树。
它的枝条正极力的伸向天空，仿佛想要将这四方院墙尽数笼罩。风过时，满树茶花都在簌簌轻颤，如同低语。
就在这时，因工匠挪动花盆的轻微震动，高枝上一整簇茶花倏然坠落，不偏不倚，就跌入了云月笙摊开的掌心。
煦风轻拂，花瓣又纷纷从她指间滑落，散在雨后湿润的青砖上。那红，艳冶得几乎有些伤眼。
云月笙与梵音一时双双在树下呆呆静默，直到前厅传来了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嬉笑声。
一位位衣着光鲜的世家贵女齐聚于东宫，言笑晏晏，雀跃中带着羞涩，似乎都对这场相亲宴充满了憧憬。
——云曦琅在国朝的声名极佳，是清雅绝世、卓尔不群的尊贵储君，几乎没有女子不为之倾心。
人人都盼着能得到他的青睐，可作为宴会的主角，云曦琅却只是疏离地坐于上首，目光微散，眉宇间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无奈。
“太子哥哥会选谁呢？”
云月笙亦是躲在屏风后，从有些颓然的挺拔身影望到姹紫嫣红的人群，低声问身旁一同看热闹的景泰。
“你猜——”
景泰的语气戏谑，“圣上至今唯有曦琅一个儿子，他的妻子无疑会是将来的中宫之位。
因此宗、宋两位相公早已暗中将人选筛了数遍。可放眼朝野，有心于此的又何止是他们？这前朝后宫，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那个位置呢——”
就连霍家同九方家，今日送来的也不止一位贵女。
席间丝竹声声悦耳，歌舞不绝。少女们翩跹起舞，柔婉的水袖如一根根无形的丝线，悄然牵引着众人的目光，也在试图缠绕住云曦琅的视线。
然而，唯有那位被宗政多次荐予太子的喻淼淼，几乎始终静坐一隅。
她穿着一身略显过时的藕色长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却毫无点缀，只在鬓边别了一朵素绒花。
当其他贵女谈笑风生时，她也始终微垂着眼睑，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膝上，指尖偶尔无意识地抠着裙裾的绣线，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拘谨来。
有人与她搭话，她亦总是慢半拍才抬起头，眼神略显涣散，回答也简短木讷，常常是“是”、“不是”、“多谢关心”，便再无下文。
甚至在一位贵女展示琴技，满堂喝彩时，她也只是象征性地轻轻拍了两下手，嘴角扯出一个略显生硬、几乎看不出弧度的笑，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静默模样。
“宗、宋两位相公皆属意曦琅娶喻氏女。”景泰见云月笙的目光落在那道格格不入的身影上，便慵懒地在一旁解说，
“喻家在军中的威望极高，是少数能掌有实权的武将世家。他们是希望喻淼淼能为曦琅带来兵权上的倚仗——有了军队的支持，在朝中才会有更多的话语权。”
说到这，景泰话音微顿，眼神也深沉了几分，望向那位刻意将自己收敛得毫无光彩的少女，轻声道，“可喻家，亦有自己的考量。”
“多年前，庸侯爷便被霍家罗织了莫须有的罪名，困于京城不得北上，常年都在遭受文臣攻讦。因此喻家是绝不愿将女儿送入宫中的，那无异于将自家推至了风口浪尖，烈火烹杀。”
——所以，喻淼淼唯有藏拙，将自己装扮成这副不解风情的木头模样。
云曦琅是那般聪慧敏锐的人，岂会看不出喻淼淼这过于刻意的伪装与背后的缘由。
但他同样清楚，即便不与皇家联姻，喻家也依旧是国朝的忠臣。因此，他也并无选择喻淼淼或者怪罪她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