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一原本以为，今夜又会重复这半年来熟悉的轨迹——看着云月笙在锦被间无意识地翻滚，像一尾离水的鱼，徒劳地拍打着床榻。
她会时而蜷缩，时而伸展，手脚在空中划出焦躁的弧度，直到精疲力尽，才终于陷入短暂而不安的睡眠。
但今夜不同。
就在她眼神还闪烁着异常光亮，指尖正无意识地撕扯着枕边流苏时，庭院那扇终日紧闭的小门，却突然被急促地叩响。
那声音一声紧过一声，就像索命的符咒，撕裂了雪夜的宁静。
苏嬷嬷手持霍太后金令，裹着一身寒气闯入这片与世隔绝的天地。她甚至都不等通传，便径直闯进了内室，目光如刀般落在云月笙的身上，
“郡主，请即刻随老奴入宫。”
字字冰冷，不容拒绝。仿佛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正有什么天大的事，非要这个被遗忘了半年的人去处置不可。
云月笙被裹成个雪白的棉团塞进马车时，整个人都还是迷迷糊糊的。
她歪在绣金软垫上，眼皮半耷拉着，像只被人从暖窝里强行捞出来的奶猫。
苏嬷嬷打量着她这副懵懂模样，勉强放柔了嗓音，“郡主近日…可曾听闻过朝中的动静？”
“哈？”少女揉了揉惺忪睡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没有啊，我打听那做什么？怎么？是太子哥哥死了吗？”
苏嬷嬷：“……”
她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无奈与糟心，沉声道，“太子殿下今日在朝堂上当众拒婚，驳了大娘娘的颜面。如今...正跪在雪地里，已整整一天一夜了。”
车厢内霎时寂静，只听得见车辙碾过积雪的吱呀声。
“啊——！”云月笙渐渐睁圆了眼睛，长睫扑闪扑闪的像展翅的碟，“所以，皇祖母这是专程叫我去看热闹的吗？”
“……”苏嬷嬷被她噎得直接倒抽了一口冷气，手里的暖炉险些滑落。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默默靠回了厢壁，望着窗外漫天的飞雪长长叹了口气。
……
来到垂拱殿前，云月笙远远便望见了那片宽阔汉白玉广场上，几乎要被漫天飞雪吞没的孤影。
云曦琅瘦了，瘦得惊人。
曾经清隽的身形此刻单薄得就像深秋最后的一片枯叶，那身玄色朝服空荡荡地裹在身上，腰封勒出的痕迹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彻底折断。
纷扬的雪花落满他的肩头、发冠，将他塑成了一尊冰雪的雕像。
可他又依然跪得笔直。脊背如雪中青松，在呼啸的寒风中纹丝不动，唯有紧抿的唇瓣透出倔强的青白。
云月笙踩着积雪缓缓走近，鸦羽般的睫毛上凝结着冰晶。她停在他面前，垂眸看着这个近乎自虐的人，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值得吗？”
就像小静王说的，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云曦琅何必要把自己逼到这般境地？
反正……反正他心中也从未有过什么挚爱之人。
云曦琅闻声抬头，原本冻得青白生硬的脸上竟绽开了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容破碎却明亮，像冰层下突然涌出的暖流。
“值得。”他说。
男人的眼底已经布满了血丝，目光却深远而坚定，“我这半生，为民生计，为社稷计，为天下计……”
“但这一次，”他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我要为我自己自私一次。”
他缓缓仰头直视着云月笙，目光脆弱又执拗，“我若娶妻，必是……必是我心中挚爱！”
“……”
云月笙突然就怔在了原地，就连殿内垂帘后的霍君华也陷入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