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从未见过这样多的坟墓。
这些都是萧煜的相识吗?
这么多人,死的时候,该是何种尸山血海。
望着绵延不尽的墓碑,苏翎月似乎看到眼前血流成河,遍地尸体。心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疼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萧煜由忍冬扶着从马车里出来,就看到苏翎月站在马车旁,小脸发白。
“月儿。”
听到萧煜的声音,苏翎月转身和萧煜目光对上,才猛然回过神。
萧煜温柔的说:“若是害怕,就回马车上吧。”
苏翎月弯起嘴角,摇摇头,“你在我就不怕,总要见见他们,今天正好。”
见她这样坚持,萧煜也没再劝,只微笑说:“待会儿跟着我,我为你介绍他们。”
“嗯。”苏翎月轻轻点头。
一旁,言卿单手扛着轮椅放到马车旁,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献殷勤般说:“王爷,我都擦干净了。”
忍冬扶着萧煜,脚步轻点,落在轮椅旁,和言卿一起扶萧煜坐下来。
苏翎月往旁边挪了两步,没有马车遮挡,今日她穿了身白色绫罗暗纹长裙,梳了个中规中矩的圆髻,并不热,只是太阳正好照在她微红小脸上,刺的她睁不开眼,只好举着帕子遮一点阳光。
就在这时,一把油纸伞横在她面前。
苏翎月扭头一看,就见是黎菁,不知从哪弄了一把伞,正递给她,只是黎菁的目光却没看她,而是望着前面的墓碑,神色比平时更疏离。
“拿着。”黎菁出声催促。
“嗯。”苏翎月笑着接过伞,冲黎菁笑着说:“谢谢你呀。”
黎菁“嗯”一声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盯着不远处的坟墓。
等萧煜调整好坐姿,扭头寻找苏翎月,就看到她拿着半开未开的纸伞举起来。
只是,刚举过头顶,那伞就自动合上,苏翎月望着伞苦恼的皱起眉。
“阿菁。”萧煜唤了一声。
黎菁转身,顺着萧煜的目光,就看到苏翎月拿着伞,不知所措。
是了。
她但凡出门,那两个丫鬟必然跟着,每次都伺候的妥妥帖帖,什么都不用自己动手。
黎菁走到苏翎月身旁,从她手上拿走纸伞。
苏翎月有些窘迫地冲她笑了笑。
黎菁没说什么,撑开纸伞递到苏翎月手上,又走到刚才的位置,继续看向坟墓处。
“谢谢。”苏翎月笑着对黎菁说完,就走到萧煜身旁,双手握住伞柄,挡住两人头顶的阳光。
苏翎月跟着萧煜走了几步,在距离墓地十来步处停下,云亭和几个小厮上前,将鞭炮放在地上摆好,随即点燃。
鞭炮声在山谷里回响,回响声震耳欲聋,似乎告诉在这里沉睡的人,他们来了。
萧煜望着前方的墓地,神色悲痛,双眸也已经泛红。
其他人也都和萧煜一样,面上一片沉痛悲伤。
直到鞭炮声停,苏翎月听到隐隐啜泣声,不知是谁的。
起先苏翎月看到墓地有些害怕,听到他们的哭泣声,感觉渐渐消退,心中竟也觉得难过,悄悄红了眼。
苏翎月擦完眼角的泪,再抬起头时,云亭已经带着众人跪下,对着墓地叩拜。
身边的忍冬,张成林,黎菁也都跟着跪下,随着云亭一起叩拜。
尽管烈阳高照,可气氛却比任何时候都沉重,许多人的后背都已经汗湿,可他们恍若未觉。
拜完,众人一起把小满和齐鹿分别葬在两座老坟旁边。
苏翎月扭头问萧煜:“那是他们的亲人?”
萧煜淡淡“嗯”一声。
此刻,他眼底的红已经退去。
“小满的父亲母亲分别在他身侧,后面是他兄长一家,齐鹿是他兄长带大的,就葬在他兄长旁边。”
“那他们都……”
死了。
若之前在看到季棠他们的尸体时,苏翎月很痛心难过,此时此刻,苏翎月只觉得说不出的惶恐。
这一刻,她真真切切感受到死亡死亡是什么。
一个人,连同他的一切,都从这个世界消失,从此再无痕迹,只剩一堆黄土。
她低头看向萧煜,萧煜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也刚好抬起头,和她视线对上。
苏翎月低下头,藏住眼中的情绪,只是攥着萧煜衣袖的手紧了紧。
前面已经开始撒烧纸钱。
萧煜对忍冬道:“推我过去。”
说完,又对温声对苏翎月说:“月儿一起过来,为夫同他们介绍你。”
苏翎月轻轻“嗯”一声,掩藏住喉间的哽咽。
忍冬推起轮椅朝烧纸钱的火堆旁走,苏翎月撑着伞,跟着他们在纸钱堆旁站定。
热气扑面而来。
跳跃的火苗,让萧煜想起昔日一起上战场时,大家意气风发的样子,不自觉轻轻扬起嘴角。
“诸位,许久不见,今日前来祭拜你们,一为送故人之子和故人之兄弟与你们团聚,二人因忠心护主而死,望你们泉下多加照应。”
他温柔看了苏翎月一眼,又面向火焰说:“二为向你们介绍吾妻,苏氏翎月,年十八,虽为苏珩之女,却心性纯良,乃煜之佳妇,诸位泉下有知,请庇佑她一二,煜诚心拜谢。”
萧煜说完,苏翎月就朝前方微微欠身,轻声细语说:“你们好呀,头一次见面,我是王爷的妻子苏翎月,我会好好照顾王爷,陪伴他,日后见面,希望你们能接纳我。”
说完,她停顿了一下,又朝前方说:“我一切都很好,若你们有灵,请保佑我能找到治疗王爷病情的药,治好王爷的病,让他完成心中所愿。”
萧煜沉默,并不想此刻浇灭她的希望。
苏翎月看向萧煜,萧煜也正温柔的看着她。
萧煜说:“月儿,替为夫给他们烧些纸钱吧。”
“嗯。”
苏翎月点点头,将纸伞递给忍冬,走到火堆旁,从一人提着的竹篮里拿起一叠纸钱,投进火堆里,看到纸钱完全烧完,又拿了两叠投进去。
回到萧煜轮椅旁时,因为火堆的热浪,她的脸上已经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
萧煜望着她,她也看着萧煜,在他的注视下,用帕子一点点擦去脸上的细汗。
擦完汗,苏翎月发现黎菁不见了,找了一圈,才在一处冒着青烟的坟墓旁看到一个清瘦身影。
那应该就是阿菁兄长的墓吧。
望着她萧索孤单的背影,苏翎月心中不是滋味,转身对忍冬说了句“照顾好王爷”,就走出纸伞的阴影,来到黎菁身旁。
刚靠近,苏翎月就听到黎菁的声音。
“哥哥,你在地下过的好吗?”
“我再给你烧一些纸钱,你对自己好点,别再只想着存钱,我也花不到。我不在你身边,只能你自己照顾自己。”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一阵油纸的窸窣声后,她说:“这是叫花鸡的鸡腿,现在我每日都能吃到,今天给你带两个尝尝,如果觉得好吃,托梦告诉我,我再给你带来。”
阿箐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
苏翎月在她身后听着,不知不觉泪水已经蓄满眼眶,她抹着泪对墓碑说:“阿菁哥哥,我和王爷会照顾好阿菁,你放心。请你保佑阿菁,一切平安。”
黎菁没再说话,只默默给坟包清理杂草。
回到萧煜身旁,苏翎月才发现一个奇怪现象。
其他人都没去单独祭拜他们的亲人。
“其他人怎么不去祭拜他们的亲人?”苏翎月问。
萧煜望着前方的墓地,说:“他们当初都被冠以各种不同罪名,留下来的人都是改名换姓了的,以防万一。”
至于什么万一,萧煜不说,苏翎月也大概能猜到。
除了防止外人查到,万一自己内部出现问题,没有人知道谁是谁的后代,这样可以保护他们。
“阿菁呢?”苏翎月问。
萧煜望向黎菁,语气带着无奈,“她不一样。”
不一样?
联想到阿菁的性格,苏翎月大概能猜到原因。
阿菁向来特立独行,大概并不怕这些,萧煜也管不住,就任由她去。
苏翎月的目光无意识飘到第一排有一处空地,那里并未建坟立碑。
她不解的问萧煜:“那里怎么空着?”
萧煜顺着苏翎月的目光望过去,几息过后,才淡淡道:“那是给一个人留的。”
不知为何,苏翎月听到这句话,心中莫名觉得不舒服,让她没敢继续追问。
整个祭拜流程用了大半个时辰。
回府的路上,萧煜直接靠着马车壁睡着了,一路上,苏翎月坐的笔直,让萧煜半靠着不至于滑倒。
苏翎月握着他的手,心里暗自格外珍惜这最后的几个月时光。
没关系,就算萧煜哪日真的毒发而死,有她陪着萧煜,他们也是最恩爱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