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芝环臂嗤笑：“我倒不知，长义赌坊的戏班班主还有龙阳之好？”
那油腻男人仿佛被踩了尾巴，脸色唰地涨红，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前来。
“胡扯什么！小兔崽子，敢惹你爷爷我，信不信我叫赌坊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话音未落，一柄寒刃已然出现在他眼前，其上“兰舟”二字精准无误地映在他瞪大的瞳孔中。
顾青芝握着刀柄，歪头冷睨：“不妨试试，看秦老板能不能从我手里保住你。”
班主看清楚刀上刻字后，霎时哑了火。
方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他憋了半晌，才磕磕绊绊挤出几个字：“不……不敢。”
说到底，他不过是掌管着二层酒楼戏班的伶人头目，在赌坊里顶多算是个普通管事，在外坊还能逞逞威风，真进了内坊，到了秦老头面前，连句话都说不上。
“自己出去，或者我帮你‘治治’这癖好，选一个。”
刀尖调转方向，直指之处令班主胯下一紧，连忙夹紧双腿，哆哆嗦嗦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跌出门去。
妆台前的美人这才回过神，起身冲她盈盈作拜。
这便是赌坊内数一数二的名伶，亦是个善于易容、记忆超群的情报刺客——南天竹。
之所以不称探子，是因为此人不仅深谙谍报，杀起人来也是丝毫不心慈手软。
只是他易容术太过高明，每回见他，他都长着一张与上一次完全不同的脸，若非顾青芝耳朵好使能听出他的声音，当真是半点也认不出他。
今日他一身青竹纹戏袍，化了浓重的戏妆，可落在那张清绝的脸上却毫无违和。
南天竹若无其事地掩唇轻笑，迈着袅袅娜娜的步子走近。
“还傻站着？过来坐。”
顾青芝应声落座。
他身段柔得没骨头似的，斜倚斟茶时便是一幅绝景，纤指如葱，捧起茶杯搁在她面前。
“你这小没良心的，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顾青芝听得出他那强装镇定的语气，径直问：“他这样纠缠你多久了？”
南天竹指尖卷着鬓边山茶，轻描淡写道：“差点忘了你耳朵灵……男伶遭人轻慢本是常事，何况我是个男旦，你权当没听见便是。”
他既不愿提起，顾青芝握着手中热茶没再追问，沉吟片刻转开话题：“你如今在坊中的债务还剩多少？”
抚鬓的玉指一滞，一道寒光忽地闪过，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发簪被击落在地。
南天竹吃痛缩手，手腕已然多出一道血痕。
“谁告诉你的？”他捂腕瞪视，唇色鲜红，目光却冷若冰霜。
顾青芝收回兰舟，从怀中掏出一卷绷带搁在他面前：“你的事不是什么坊内最高机密，与我合作过的人，秦老板都会向我交底，我第一次见你前就知道。”
南天竹悻悻地捡起发簪，看了一眼腕上的血痕，苦笑：“也是，你可是兰舟，我一个外坊的，竟蠢到想和你动手……只是但凡提起过去那点子破事，我总是沉不住气。”
顾青芝没多说话，只抬抬手扔出个钱袋子。
“这里是四十两白银，你拿去推掉后面的排戏，跟我走，你便不用再受谁骚扰。”
南天竹瞥了一眼桌上的钱袋子，鼓鼓囊囊，还有棱有角，里面装了不少银两，只是他没动。
“你想要我做什么？”
“来我手下做暗卫，凭本事赚钱，还债。”
南天竹一怔：“我？内坊高手如云，你怎么会想着找上我？”
顾青芝却耸耸肩：“秦老头那么抠门，才舍不得把他手里那几棵摇钱树给我，况且，本事能练，德行可不会一日之间变好。”
“你的本领早就足以解决眼下困境，不过是碍于坊内‘不可擅离、不可争斗、不可犯上’的铁律，才隐忍至今，不是吗？”
南天竹眉头微蹙，抿抿唇：“这些但凡触及一条都会招致不死不休的杀祸，何况他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只是……烦人罢了。”
“若非念及秦老头旧恩，你想必也不会如此守规矩，不过这些规矩只能用来困住你们坊内人，可困不住我，秦老头那里，我去说。”
“……”
“月俸十两，不出几年，你便可还清所有债务，重回自由身。”
南天竹听得嘴唇都抖：“还真是……难以拒绝的条件……”
“南柯和黄粱也会来，我还会助你脱贱籍。”
顾青芝再次扔下重磅炸弹。
南天竹都有些麻木了，三名坊内顶尖刺客，怎么在兰舟这里跟不要钱似的。
罢了，说来也合理，谁让人家三人是同一个师门出来的呢？
他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至少……让我知道，日后要为谁做事。”
顾青芝思索片刻，手指在面罩边缘停顿了一瞬。
她动作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却让南天竹屏住了呼吸，他太清楚，一个刺客隐蔽之下的面容意味着什么。
在赌坊里素有万千双四通八达的眼睛，他们窥视着一切，乐得将消息卖给任何有心之人。
坊内刺客哪个不是手上沾着百十来条人命，哪位若是在此不小心露了真容，可就相当于将自己的短处亲手奉送到他人面前。
无数例子早已证明，但凡露脸的刺客，若非实力过硬，早就草草葬身黄泉了。
可她却毫不迟疑，手指勾住耳后的系带，不动声色地扯下面罩，露出自己的整张脸。
一张无比年轻，却英气的面庞。
在那双凤目之中，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端王府招募暗卫，旨在护卫端王，但你只当是，为我。”
“端王府……”南天竹慢吞吞咀嚼着这三个字，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怪不得。
他深知，敢让他看到她的脸，这本身就是一种完全的信任，以及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
而为兰舟带来这种自信的，是她绝对制霸的身手，强大的师门，以及，背后皇室权贵的力量。
他深吸了一口气，踢开碍事的裙边，起身抱拳，向她郑重做了个男礼。
“南天竹，愿追随阁下左右，听凭差遣。”
顾青芝颔首，重新戴好面罩，将钱袋子和绷带推到他跟前：“记得处理伤口，在此等我。”
“好。”
走出南天竹的房间，顾青芝整了整面罩。
今日目的已顺利完成一半，要招募的，还剩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