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出门采购之后，我让海洛薇兹帮我给加西亚送了一封信件，并嘱咐她一定不要让除魔塔主以外的任何人看见，她对自己被当成信差指使毫无怨言，任务做得又快又利落，是个完美的执行官。
海洛薇兹来了之后，恨不得在我卧室里打地铺，她是个非常尽职尽责的人，几乎到了死脑筋的程度，对我从早盯到晚，真的做到了「贴身护卫」的「贴身」这一部分……
有人因此苦不堪言，是谁我不说。
和这位总是漠然不动的魔法师相处了一阵子后，我逐渐有点摸清楚她的性子了。
虽然外表看起来像个冷硬的人偶一样，但海洛薇兹的内在……呃……像个没那么冷硬的人偶，还稍微有点温度。
她也有感情，只是表现得没有那么明显而已，就好比，常人能感受到十级的快乐，可她只能感受到一级，像被暗色窗帘遮住的阳光，光还在那里，只是没透出来，并不是就不存在了。
用完晚餐后，我向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的海洛薇兹开口问道：
“我不会离开庄园，可以只有明天，请您先不要来打扰我吗？原因您应该已经知道了……”
明天就是跟尤里西斯约好的日子了，听说是过生日的人提出的请求，大家都对此欣然接受……就连艾里奥都没多说什么，他一直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把过生日这天看得尤其重要。
反应最大的就是埃莫洛德了，猫垂下小脑袋，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但猫不说。
在一旁看热闹的克莱娅见此情形，直接抓着他的后脖颈把他拎走了：“这么怕寂寞的话，那明天跟我玩一天吧，小猫。”
“喵？！”
……也算圆满解决吧，嗯。
我把海洛薇兹留到最后询问，是因为觉得也许跟这个人需要费更多口舌，毕竟她有多敬业，就有多不知人间冷暖。
但海洛薇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说道：“我了解了。”
……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醒来，虽然行动范围不得不控制在公爵府内部，但怎么说也算是场约会，是应该久违地盛装打扮一下！
时间太早，周围房间里的人应该还都正睡着，我不想呼唤侍女，就先自己洗漱更衣，完毕后才推开门。
直接当面找莎伦进来帮我梳妆吧……
“早上好呀，难得见你醒得这么早呢。”
尤里西斯已经站在我门外了，今天他看起来好像也有点不同，我只能看出他精心打理过头发，搭配上这张俊美柔和的面孔，衬得他更加风度翩翩。
微弱的晨曦里，那双深邃的黑眸正温柔地凝望着我，专注中又蕴含着几分坦诚的爱慕，让人直想闪躲。
“我是昨晚睡得太早了，所以才现在起床的，才不是……”
……才不是因为有点激动才睡不着觉。
尤里西斯对我口是心非的发言笑而不语，垂着目光忽然莞尔，浓密的眼睫有种煽动人心的魅力，反应过来时，我眼前正对着他的肩膀——
……什么时候抱住我的？不对，什么时候进屋的？
魔族虽然没有被动的魅惑能力，但尤里西斯绝对有。
趁现在还没完全沦陷，我撑住他的胸口，把他推开一点，“再稍等我一会……今天想化妆。”
他像是认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眨眨眼好奇道，“我可以看吗？”
“可以吧……”
等到化妆刷纤细柔软的刷毛在脸上轻轻扫过时，我闭着眼，突然有点后悔。
被注视着的感觉也太强烈了，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啊……
“看来小姐今天不需要打腮红了呢。”莎伦轻轻笑道。
我都不用睁开双眼，就能一把推开尤里西斯近在咫尺的脸，“尤里，再靠这么近就让莎伦给你也一起化了！”
莎伦似乎是感受到了我急切的情绪，今天的妆容化得格外快，在她离开后，尤里西斯挑起我的下巴看了很久，仿佛我脸上有什么隐藏信息一样……
我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你在看什么啊，怎么不说话？”
“这么漂亮的妆花了有点可惜……”他思忖道，“我今天会小心点亲你的。”
“……还是别说了。”
……
跟尤里西斯一起度过的时间总是飞速流逝，不知不觉间，天已经暗下来了。
仔细想想，这一天似乎和往日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更加轻松愉快一些而已，但尤里西斯显然对这份「礼物」非常满意，在漫步回我的房间门口后，他笑盈盈地要求道，“伊妮特，明年过生日时我也要一样的礼物。”
“……”明年啊……
见我缄默不言，他纳闷道，“竟然犹豫了，怎么，我今天表现得不好吗？”
“今天表现得超级好，但明年的礼物要看你明年的表现才行！不可以预定！”
“什么！原来这是年终奖吗？！”
“……”
又吵闹一阵子后，尤里西斯终于离开了，我回到屋内背靠上门板，恍惚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明年的这一天，我也会变成他悲伤的回忆吗？
啊，弄巧成拙了，我本意是想尽量为他除去一些枷锁的……
随着一声叹息，我也逐渐失去力气，在沙发上放松了身体。
良久，我撑起脑袋，看向窗边那个挺拔的身影，“……海洛薇兹女士，您在这里做什么？”
越强大的人，存在感就越强，但海洛薇兹比我卧室里的家具融入得还要自然，在我进门后，竟然还花了几秒才注意到她。
“有些个人的疑问想要问您。”
我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讲下去，虽然此时并没有什么心情去听。
“当知晓您的计划时，伏恩一副非常惋惜的样子，我曾经以为这是因为您的身份特殊，毕竟，「圣女」是能够瞬间扭转战局的强大武器，失去您就像失去了一道最后防线，对我们很不利。”
在她眼中，我是个「武器」啊……也对，她将自己都视作魔塔主的利刃，会这么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海洛薇兹看向窗外，总是很苍白的脸也被我屋内的灯光染成了暖色，可这张嘴吐出的话语还是冷冰冰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塔中的人，都绝对服从塔主大人的任何安排，如果塔主大人说要我们去执行九死一生的任务，没人会犹豫一秒……因为这就是我们熟悉的生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所以，我当时不能理解伏恩为什么会叹息，也不明白您放弃了什么……”她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费解，“在观察您生活的这一个月里，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所以呢？”她一向寡言少语，很少铺垫这么多话，可我现在也没听到那个「疑问」。
海洛薇兹的目光又落到我身上，刚刚那会儿短暂的触动已经消散，她再次变回了冷漠无情的执行官，走近我身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
“到了那一天，您真的能把这一切都丢下吗？圣女大人。”
她是想确认，我会不会临时变卦，让计划功亏一篑吧。
的确，让一个本就一无所有的人去放弃一切，说不定还算某种仁慈，但我却拥有如此多珍视的人……
我没法去解释，难道要我自证自己是多么缺少求生欲吗？我比任何人都更想活下去，这一点，是连自己都骗不过的。
我后仰靠上沙发椅背，在海洛薇兹冰冷的注视下，毫不在意地闭上了眼：
“谁知道呢？恐怕您也只能相信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