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妮特。”
窗边的人轻声呼唤我，自己却连头也不回，只留给我一个侧脸，好像正被窗外的夕阳深深吸引。
……可在我记忆中，加西亚从来不会如此专注地看风景。
他不做多余的、没有意义的事。
“您恢复得怎么——”
我刚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在颤抖，莫名激动……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狂喜正如火焰般在我胸口内燃烧，偏偏我本人还没意识到原因。
魔塔主一如既往地满脸冷漠，没什么表情，可我看着那张清冷的脸，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说这是违和感也好，错位感也好……总之就是怪怪的。
啊，对了。
我怎么会没想起来呢……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却觉得违和了。
我缓缓睁大眼，又期待又不知所措地问道：
“……格雷？是你吗？”
魔塔主终于转头看向我，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一个温柔而阳光的微笑缓缓出现，将先前展示出的冷淡都轻易抹去了。
这是我从未在加西亚脸上见过的表情……却是格雷的常态。
我几乎不敢眨眼。
“我演得很像吧？不过，小孩子的直觉真是敏锐啊，还以为能多骗你一会呢——”
“格雷！！”
没等他说完，我直接一头扑进他怀里，“你是怎么……？！为什么现在……？”
格雷！！是格雷！！
有太多疑问、太多想说的话，都一齐涌上大脑，可我什么也无法思考，只觉得这塔顶的空气似乎有些稀薄，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对方安抚地轻拍我的背，为我顺气，“小伊妮特现在应该十六岁了吧？九年不见，你竟然都长得这么高了……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比小狗大不了多少呢。”
哪有把小孩子跟狗一起对比的……
这个人还是这么脱线，充满了槽点。
“……”
等了半天没得到回答，格雷捧起我鸵鸟一样埋在他怀中的脸，随即一愣，“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娃娃啊？”
“我才没有爱哭……”
“这么漂亮的眼睛哭肿了怎么办？”他的语气颇有些无奈，可那双浅灰色的眼瞳中却带着温和的纵容，指腹轻轻拭去了我的泪水。
我有些恍惚，喃喃道，“这是……吗？”
“嗯？什么？”
我稍微放大了声音，仰起头细细看进格雷的眼瞳中，手也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襟——
“格雷，这是「造梦术」吗？”
在与坦塔罗斯作战时，我中了许多次造梦术，而在那些美梦之中，我就曾经见到过格雷……活着的、回到了我身边的格雷。
那时候我甚至没看清他，刹那间就下了杀手。
时隔两个月，造梦术的恐怖之处终于还是击中了我……
它让我质疑自己身处的当下是否是现实，让我对面前这个轻轻笑着的人心存疑虑，甚至条件反射地起了杀心。
……明明我是如此想念这个人啊。
这种剥离现实的感觉，大概是每个直面过造梦术的人都会早晚体验到的吧。
在格雷温暖的怀中，我一阵阵发冷，他收紧手臂，对我的提问不置可否，却神神秘秘地说道：
“不知道加西亚有没有对你讲过，但造梦术有一点「漏洞」……
那就是，梦中的所有人，包括作为梦境根基的那个人，都绝对不会比梦的主人强。”
对啊……
在格雷的提示下，我瞬间醒悟了，顺着他的话继续解读道，“如果梦境根基比梦的主人要强的话，那根本就不需要费力将前者做成后者重要的人的模样了。
正因为梦境根基很弱，所以才需要伪装，需要打感情牌啊。”
我感到一阵恶寒。
这应该不是什么漏洞……而是梦魇之神近乎完美的残酷设计。
让每一个坠入梦境中的人都有夺回意识的能力，却在家人、朋友的面前一次次放下刀，放弃自己。
格雷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口，“伊妮特，如果你觉得我是假的，是这个梦境的根基，那直接攻击我就好。”
“我绝对不会——”
他直接摁住了我的嘴，一字一句道，“在塔中，你是杀不死、也打不赢我的，不夸张的说，你没有丝毫胜算，所以也无需顾忌什么，明白了吗？”
得知自己的生命在这个人面前脆弱得像温室中的花朵，我却久违地感受到了一股安心感，像倦鸟归巢般放下了所有疑虑与担忧。
因为这就是我和他最一开始的相处模式。
我最初的老师，最初的救赎……
“真的是你。”
我愣愣地看着他，“我好想你啊，格雷，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一直都很想念你……”
“小时候那么古灵精怪的一个孩子，现在长大了，怎么反而变得呆呆的了？”
格雷笑眯眯地揉了揉我的头，把我没说完的话都扰乱了，“小伊妮特，你的魔力进步得也太多了，超出了我的想象，真厉害，以我现在的能力，到了塔外恐怕是打不赢你了。”
他夸赞我的语气中掺杂着些许自豪，让我又有点落泪的冲动，根本说不出像样的回话来，只能微弱地反抗道：
“别摸了，头发都被你揉得乱成一团了，好歹我也是个成年女性……”
格雷置若罔闻，像是在故意捉弄我一般，致力于将我的头发摸到打结。
也许在他眼里我还是个孩子吧……这样也好。
可等我把头发从他手下救出来后，却发现，他突然间笑得很辛酸，那双灰眼睛里藏着难掩的心痛，悲伤地凝视着我，仿佛能透过我的外表看到那之下伤痕累累的心。
格雷嗓音沙哑道：“变得这么厉害……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在你消失之后，我的确受了很多苦……
可你不知道，第一个深深伤害我的人，就是你啊。
“我不怕受苦，格雷。”
我扬起笑脸，对他说道，“我怕伤心……所以，请别再突然离开，让我伤心了。”
“……”
格雷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拥抱回答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