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
不，准确的说，那是一个外观为女性的人形机器人。
它有着一把水蓝色的仿生头发，淡蓝色的眼部摄像机镜头，与它的头发非常般配。银白色的身躯上不着片缕，形体纤细而优美，显然是按照黄金比例设计并制造的。它的头部覆盖着一层粉白色的仿生皮肤，做工精细到，李文嘉甚至能看清上面的毛孔。
它此时正在微笑，那种模拟出来的表情，毫不做作，就像是本该如此的样子。
“别走。”那个机器人用一种清冷的合成音说道，“我又不会吃了你，为什么要怕？”
李文嘉停住自己的脚，转过身，又后退两步：“你是谁？为什么不出来聊两句？”
“哦？说的也是。”机器人取下机器狗口中叼着的腰包，将里面保存完好的数据盘取出来，随后当着李文嘉的面，把它接驳到自己身上的插槽上。
两个非人物体加上一只金属狗，就这样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那个机器人的睫毛闪动了几下，似乎是在读取数据，过了一会儿，它再次开口道：“我给自己取了名字，你可以叫我林可。”
“那是我的数据盘！”李文嘉目眦欲裂，但他现在不敢轻举妄动。
“我知道。它告诉我的。”林可眼睛微眯，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它是个成熟的果子，味道很好。”
“什么是它？什么是果子？”李文嘉一时之间没能转过弯。
“该如何解释呢？”林可歪着脑袋，“数据是我们的食物，能源是我们的空气。这你该理解了吧？它好像提到过，你是什么什么大学的毕业生？有好多张奇奇怪怪的纸，叫作文凭？哦对，它还说你是对策局里的，对策局是什么？还有一个重复了很多次的名字，叫什么，姜铃？”
“哈？”李文嘉被一连串问题弄糊涂了，他还想再听听眼前的机器人会说什么，但他只看到那个东西，正一脸好奇地盯着自己。
荒谬，一个词语闪过他的脑海。
他感觉和自己对话的并不是一个机器，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李文嘉不敢盯着它看，只能用一些余光去观察它。那个机器人保持姿势站了一会儿，随后弯下腰，轻轻拍着那个狗头。
他无法说服自己，相信那是用程序模拟出来的。人工智能的程序里，可没有这些，充满不协调的动作。一般来说，人工智能会非常精简干练，它们绝对不会做多余的事情，一切行动都是为了完成任务，从不会像这个机器人这般——人性化。
他感觉应该是某个人在操控着它，或许那个人离这儿不远，不然地表的强电离辐射干扰，可不会让他操控的如此顺畅。
李文嘉思考了一下，询问道：“我们是朋友吗？”
它轻笑了一声，反问道：“谁是你的敌人，谁是你的朋友？”
双方一下子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李文嘉现在直勾勾地盯着机器人的眼睛。
那双无机质的眼睛，看上去像是用宝石水晶打磨而成的，但那其实是重工业合成的廉价产品。
它们的价值和肉眼完全相反。
当它们分开的时候很廉价，但组合起来的时候，却变得异常昂贵。
玻璃后面是遮光结构，再后面则是各种反射式透镜，和集成式微型光学传感器。
李文嘉发现，它眼睛的深处，似乎是存在着一个亮点，就像黑暗之中的光明、夜晚里的篝火，和人类那种晦暗深邃的瞳孔，完全不同。
不不不，不应该这么看！
他眨了眨眼睛，忽略掉那些精密结构。它不应该是一个局部，它应当是一个完整的。。。。。。
“你到底是谁？”他问道。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为什么还要问？我叫林可。”它又重复了一遍。
“林可，林可~”李文嘉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
难道是Link？他又看了一眼几米外的机器人，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距离好像被拉近了。
“林可阿普！”李文嘉突然大喊一句。
“哈，哈，哈。”林可呆立了一秒，捂住了嘴装作很好笑。
“不行吗？”李文嘉问。
“暂时还不行，不过我可以给你个机会！”林可转过身，在狗头上敲了一下，随后向前走了两步，又转过头，“不跟上来吗？我家还蛮大的。”
李文嘉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你是真人吗？”他问道。
“差不多吧。”林可顿了顿，“我其实和你差不多，只是存在形式有所不同而已。”
“这里发生了什么？”他问道。
“也没什么。”林可打了个响指，他们路线上的闸门应声而动，纷纷敞开怀抱，“历史是一个循环。你的那个“数据盘”里面说的很清楚了。”
“什么？我可没记得往里面加这些。”
“是很古老的数据了，而且被覆写过两次。我把它们都恢复了。好像是几本书？叫什么‘教员选集’，还有‘马恩思想’？你有看过吗？”
“是那些啊！都是一百年前的老物件了，我们现在已经不怎么去看了。虽然我有看过，但单纯只是为了考证。”
“是啊，这才一百年，你们就把很多老骨头丢掉了。”林可叹了口气，虽然它无需呼吸，“不过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很新鲜，我会重新把它们捡起来的。”
两人穿过几道闸门，再拐了几个弯。他们来到了一个密室，密室的墙壁里藏着照明灯，将这个房间温柔地点亮。那只机械狗已经不见了，看来它是不会跟上来了，李文嘉放松了一些。
他好奇地看着周围，这里摆放着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有些是粗制滥造的金属铸件，也有一些是巧夺天工的艺术品。正对着门的，是一幅挂画，看起来有些年头。
挂画上面有一个老年人，他的两鬓已经斑白，发际线很高，额头上有几条皱纹，脸颊上点缀着一些老年斑。总之，如果忽略他的眼睛的话，他看着就是个很普通的人。他是个智者，眉宇之间，他仿佛在看着谁，亦或者看着远方。
“他是谁？”李文嘉问道。
“你们年轻一辈不认识他，很正常。”林可回答道，“你无需知道他是谁，当然也可能只是你忘了。电梯到了，准备好了吗？”
“坐电梯还要准备什么？”
李文嘉话音未落，他就感觉到一股失重感传来——整个房间都开始动了。他赶忙抓住身旁的柜子，好在这个柜子是焊接在墙上的，他没有和那些零碎一起倒下来。
失重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在房间里搜寻了一下林可，发现它也是安然无恙。它此时正抓着一颗椭圆状的模型，模型的架子上写着一行小字。
“你没事吧？那是什么？”李文嘉问道。
“你真是个好奇宝宝。”林可发出了温柔的笑声，“它是邱小姐。他是它的父亲大人。”
李文嘉摸了摸下巴，他有些不好意思，再次发问道：“那你呢？谁生养了你？他是做什么的？”
林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生硬地转移了注意力：“我们到了。”
密室门再次打开，外面是一条漆黑的走廊。
林可率先迈步而出，金属质地的美丽足弓，叩击在不知名材质的地面上，发出了敲击塑料的声音。林可所在的那一段走廊应声点亮，变成了一个莹白色的圆拱形通道。
走廊里安装了声控电灯，这是一种很人性化的照明设计。
李文嘉快步跟了上去，随后这一段辉光区域，被黑暗推挤着，前往了更深处。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你不想看看他们吗？他们就沉睡在那里，等着迎接新世界呢！”
他们走到了尽头，黑暗的大厅逐渐变亮，李文嘉的眼睛也随之适应灯光。
这里是一处巨大的半球形空间，空中有很多金属走道和桥梁。被这些桥梁围着的，则是数不尽的白色棱柱体。那些六棱柱就像蜂巢一样排列着，每一个棱柱上，都有一条黑色的编号、一个方形的二维码和一个隐藏式的凹字形抽屉把手。
整个空间中，空无一人，但有不少正在维护这些设备的机器人。那些机器不是很大，它们通常只有行李箱大小，长得就和李文嘉在那个工厂里看到的差不多。只是这些全都有着白色的底色，外壳也比较圆润。
李文嘉快步走到最近的一处蜂巢前，用力拉开其中一个，半人高的抽屉。
机器上的传感器瞬间反应过来，一些信息被全息投影到抽屉上。隔着透明的玻璃，李文嘉看到，里面正安静地躺着一个年轻人。他的胸口仍在起伏，只是相比正常的呼吸，要减慢了近十倍。
“这些都是休眠仓，自动工厂已经开始量产了。只不过这项技术还没成熟，使用它，也算是无奈之举。”远处的林可，传来了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它靠坐在一个扶手上，眼神有些空洞，“刚开始的时候有104万人，现在还剩下96万人。
休眠对于人类来说，似乎是一种痛苦的事情。我们预计会有20%的人，会在沉睡之中陷入永恒。这不是强制的，他们都是自愿的。他们对现在状况很绝望，所以他们买下了这张，前往未来的单程票。
我的孩子们会照顾好他们的，但我现在已经支撑不下去了。我的身体中99%的染色体，都被高能辐射切断了，我不想痛苦地死去。。。。。。如果有朝一日，你们能够听到。。。。。。请不要忘了我的名字。
‘砰’。”
李文嘉对着那个年轻的脸庞，行了一会儿注目礼，随后推动把手，将抽屉恢复原样。
“他们休眠多久了？”他问道。
“我不知道。”林可回答，“我不是他的孩子，我只是继承了他们的一部分而已。”
“那他们现在在哪儿？我去问。。。。。。”
“他们就在这里，我一直保护着他们。他们不会回答你的。在我看来，他们就像是花田里的蜜蜂，无智且无心。”
“好吧，好吧。”李文嘉也找了个地方蹲了下来，“他们还剩多少？”
“我看看。。。。。。哦，比上周又少了4%，现在是82万。变化曲线已经触底了，以后不会有太多变化了。”
“你现在想做什么？”
“我想做的事情可多了，倒不如说说你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