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白芷还没听懂楚云川的话外音，只当他是闲聊，哇啦哇啦地说了许多乔半仙的事。乔半仙断事卜问的本事确实天上有地上无，白芷对此也是十分佩服，因此她说得口若悬河十分传神。
最后楚云川摸上白芷头上的他的木簪，趁着白芷换气的工夫硬塞了一句话没头没尾的话进来：“乔家不是十三州人，未必知道互簪的风俗。”
白芷咂摸片刻，才恍然大悟。
敢情这位祖宗又在凭空造情敌了！
这点屁事，解释起来都嫌费口水，白芷没搭理他，同时加大了掌心运功的分寸，内力游蟒一般钻透几处大穴，惹得楚云川霎时深吸一口气，紧闭双眼集中精神，再没问乔半仙半句。
伤势初愈，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白芷按例醒转——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一夜短暂温存，醒来还要面对泥汤子一样的现实。就算没睡够，就算楚云川在这里，就算还在舒爽的余韵中，她也得按时去病伤坊上工。
之前每日辛劳得不过脑子，还没觉得有多麻烦，此时此刻她真想撂挑子。
去他大爷的打仗。
白芷伸手往边上一摸：“起床了，我去街口买点血糕和烤馍回来，吃完了你就……哎？”
身旁空空如也，床头放着楚云川叠好的衣裳。
……
看样子是赶时间，早就走了。
白芷有些窝火，坐了片刻，便唰地踹开被子，一边抓衣裳穿一边嘟囔：“来都来了，还急这一会儿，倒是打个招呼再走啊……”
外面小院里忽然传来开木栅栏门的咯吱声，白芷还以为是巧巧初七上工去了，心上一惊，腾地下地找鞋穿——往常都是她最先出门，今天却是巧巧初七先出的门，那显然是她醒晚了。
可别迟了，她一点也不想挨姜郎中的骂！
白芷手忙脚乱地把鞋踹上，簪子簪好，然后就匆匆忙忙地窜到门口，手刚推上门沿还没用力，门就自己悠悠敞开了。
是楚云川从外面拉开了门。
他看到白芷要出门有些惊讶，道：“这就要走了？我做了早饭，吃过了再走吧。”
白芷来不及先感叹一句“你原来还没走”，便有些哭笑不得道：“你……你还做了饭？你伤好了？”
楚云川仿着白芷的语气，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道：“天大地大，吃喝最大。”
白芷扶额失笑。
于是半刻钟后，小院里的人就都聚在厨房里，挤在白芷从病伤坊顺回来的一张小矮桌旁。
灶下有日子没开火了，但白芷见不得家里没粮，还是备了些米面和耐放的大白萝卜，角落里还有上个月她早早囤好的柴禾和盐，楚云川拿这些存粮做了一盆萝卜丝饼子和一盆白粥，还滚烫地冒着白气。
白芷深深地吸了一口，全身都松懒下来。
粮食的焦香气和刚刚熄灭的柴火味，就像是此刻回到青县家中，准备吃一顿习以为常的早饭。
程茂见到楚云川毫不惊讶，看样子早知道他来了。而两个孩子见到楚云川神兵天降则是十分高兴，巧巧明着高兴，林初七暗着高兴，低垂着头，却面露收敛不住的笑意。白芷噗地一乐——也不知道这孩子在别扭些什么。
巧巧也注意到了，大大咧咧地拍上林初七的肩膀：“怎么着，见云大哥害羞啊？”
林初七面无表情地抓起一个饼子怼她嘴里，给巧巧烫得嗷嗷叫。
程茂生怕俩祖宗吵起架来，赶紧十分勤快地给众人分饭，想赶紧把两位祖宗的嘴堵上。
饭碗摆上，众人开饭。楚云川向门外张望一眼，问道：“那位乔半仙呢？”
程茂回道：“殿下，我早上在院内练功时，见到乔半仙早早出门去了。”
楚云川遗憾道：“真是不巧。”
白芷：“……”
真是磨叽，他到底有多顾忌乔半仙啊？
巧巧被烫了舌头，只踹了林初七一脚，而后便迫不及待地缠着楚云川问乔远山如何。楚云川顿了片刻后道：“我近几天倒没见到乔将军……不过乔将军骁勇善战，立下不少功劳，战后论功行赏，定有擢升。”
巧巧乐得直拍手。
楚云川继续道：“巧巧，初七，你们临危受命，来此兴修病伤坊，救民水火，也会有封赏。”
巧巧想了片刻，忽然眼睛都亮了：“云大哥，有什么封赏，能做官吗？”
楚云川知道巧巧一直想做官，笑道：“想做什么官，凡七品以下任选一个，届时我交待隗大人。”
巧巧闻言，眼睛都乐没了，一个劲地叨咕那我可要好好选选。
林初七忽然插嘴：“交待隗大人？”
“是。我许她代掌宁州民生，只在刺史之下。
白芷看林初七紧皱眉头，问道：“初七，怎么了？”
林初七斟酌片刻，对楚云川道：“云大哥，此人野心蓬勃，城府深重，真要她做你的接班人？十三州的王不仁，百姓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此话一出，巧巧和程茂都是一惊。巧巧一下子就听懂怎么回事了，忙问道：“云大哥，你不当王爷了吗？”
程茂神色慌张地看着楚云川，拳头都捏紧了，生怕他真说是。
楚云川没有丝毫迟疑地点点头：“把手头的烂摊子收拾干净后，我就会将王位交出去。”他转而对林初七道，“隗扶光其人富有野心，这也正是我选中她的原因之一。”
几人均是一愣。白芷从来没听楚云川讲过这茬，颇有兴趣地问道：“这话怎么说？”
“不甘不满，乃欲之始。”楚云川道，“做一方亲王，不能太过安逸，时时要有强欲在前面勾着才好，隗扶光的强欲便是野心。”
隗扶光的强欲是野心，楚云川的强欲是家国安定，白芷忽然觉得十分有趣——人人都说景王千岁能够在短短两年之内在荒土之上重建十三州，必定是心思缜密手腕卓绝，一个个把他说得像个九天外的大仙一样，实际上他所需所求跟老百姓一样，也就是一日三餐和一张稳床罢了。
林初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