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真的不是人。”温何声音平静，眼神却比刚进门时又黯淡了几分。
“那取决于你对于人的定义。”现在说话的应该是夫人卡瑞那。
“人是存留在躯体里、屈服于社会法则和自然规律的自主意识个体，如果躯体是必要条件，那我们的确已经不是人，如果自主意识是必要条件，那我们还算是人类。”
“你的意思是你们还拥有人的意识，即便只有一个身体？”
“没错。”卡瑞那点头，“更准确来说，这个身体也不是人类的身体，里面流淌的血液已经全部是腐生之血，之所以还能维持，是因为亚伦一直在用放血疗法，减弱血液对这具身体的腐蚀。”
她摸了摸自己千沟万壑的脸。
“这些伤口就是证明。不瞒您说，现在我身体里流淌的血液，还有您朋友的一部分。”
温何：“所以……亚伦抓走唐沫沫和周循，是为了拿他们当血包？”
卡瑞那：“没错。”
“虽然并非我的本意，但还是要向你说句抱歉，我可以告诉你他们的位置，就在实验室，那里孢子浓度很高，他们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一些污染，但还活着。”
“你倒也不用跟我说抱歉。”温何声音浅淡，“我会救他们，但我不对他们的死活负责。”
“有时候我很难判断你是否善良。”卡瑞那道。
温何叹了口气：“我不喜欢听别人评价我……卡瑞那夫人，我还要尽快去实验室，我们可不可以长话短说，你到底要我们来做什么？”
卡瑞那笑了笑：“找到我不是你的任务吗？”
温何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
卡瑞那抚上胸口：“你在找的——亚伦从第一位病人心脏里取出的那团腐生之血，就在我身上，在我的心脏里。”
温何微微睁大眼，莉莉、或者卡瑞那夫人就是……源质。
卡瑞那轻轻叹了口气。
“我假设你们应该已经知道庄园里发生了什么，也对腐生之血有了一定了解，对吧？”
温何回忆起之前的自己在小本子上记下的猜测：“我们知道它是一种诡异的未知生物，主要通过血液对人类进行污染。”
卡瑞那点了点头：“血液接触是最快的方式，除此之外，喝下受到污染的水，或是吸入空气中的孢子也会受到污染。”
她看向自己的手掌，视线所及之处长出了一些细小的菌丝绒毛。
“它们以人类的血肉为养料繁殖生长，然后脱离人体，变成纯粹的怪物，这些脱离人体的怪物就是腐生之血，或者说，腐生之血的子嗣。”
温何：“子嗣？”
卡瑞那：“没错，子嗣。子嗣是传播者，就像蚂蚁里面的工蚁，工蚁受蚁后领导，靠信息素传递信息，腐生之血的子嗣也受母体的引导，它们之前的联系方式是一种人类无法感知的频率，只有受到污染，才能听到母体对子嗣的呼唤。”
温何脑海里闪过自己精神值过低时听到的那些低语。
或许那就是母体对子嗣的呼唤。
“一个区域内的腐生之血只会有一个母体，假如母体面临死亡，就会产出一个特殊的孢子，由它选择下一任母体。”
温何：“那个孢子就是亚伦医生从病人心脏里取出的……”
“没错。”卡瑞那把手放在心口，“而莉莉，就是它选择的母体。”
“这些都是我与腐生之血共生后得到的信息。”
“我不明白。”温何说，“那些受到腐生之血感染的人类，哪怕是活着，也都失去了理智，为什么你们却可以跟它共生？”
卡瑞那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出现在莉莉可爱又恐怖的脸上，显得甜美又凄凉。
“因为我的神明眷顾了我。”
温何一愣：“神明？”
他又听到这个词汇。
“是的。”卡瑞那双手合拢，做出祈祷的姿势，“神明。”
“调查员，无论你是否有信仰，我都诚恳地建议你尊重祂们，祂们拥有我们无法企及的力量。”
“我出生在木荷镇北部的雪原，在我诞生的地方信仰名为焚尽之火的神明，我的母亲曾给我一把匕首，并告诉我那是神明的残骸。”
“当时的我并不相信真的有神明存在，直到我长大、离开故土，开始研究民俗学，我依然不信。可当我走过许多地方，了解了那些恐怖又无法言说的事件后，我动摇了。”
“这件事情发生时，我正在考察西南部的岛屿，鹿川，你一定听过它的名字，它也是那些岛屿之一，传闻不洁之水就是在那里诞生的。”
“我在信里感受到亚伦的不对，慌忙赶回家，但那时已经晚了，他已经受到腐生之血的诱惑取出了母体里的孢子。”
卡瑞那深吸了一口气。
“我非常痛苦。”
“我的大女儿变成了畸形的怪物，小女儿长满霉斑，我的丈夫受到了污染，我唯一的、所有人拼尽全力才守护住的莉莉，即将成为下一个母体。”
“那一刻，我明白了：这是惩罚，是神明对我的惩罚，因为我的无知、我的浅薄！因为我不认同祂们的力量。”
“于是我又拿出那把匕首，我竭尽全力忏悔，我向焚尽之火祈祷，救救我的女儿，我愿意献上我的全部，然后……”
卡瑞那的声音忽然高昂，甚至颤抖了起来。
“我听到了祂的声音！祂回应了我……我按照祂的指引，主动感染腐生之血，把匕首插进心脏，我的躯体燃烧了，成为了祂的子民，而我的灵魂则顺着腐生之血间的纽带回归了母体，也就是……莉莉的身上。”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以我的皮肉，莉莉的骨，不洁之物的血，组合成了现在的我们，我们的灵魂终得以幸存。”
“幸存？”
一直沉默的时虑忽然嗤笑了一声。
“您所谓的幸存是指：与诡异的怪物共用一个躯体，向它的子嗣传递繁衍的信息，污染所有踏入庄园的人，一遍遍放血，让您的女儿承受比解剖还恐怖的治疗，是吗？”
卡瑞那沉默不语，她的双手依旧维持着祈祷的姿势。
温何第一次听到时虑说出这么刻薄的话，略感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后者抱胸靠着墙壁，箱子放在脚边，黑色的风衣和红色衬衫依旧整整齐齐，看到温何的视线，甚至礼貌地朝他笑了笑。
“还有您的小女儿，伊丽莎白，没猜错的话，就是它吧。”
时虑指了指向地上那团奄奄一息的怪物。
“已经没有人的智识、躯壳，却还要被打扮成人的模样，恕我直言，做这些的时候，您有问过她的意愿吗？”
卡瑞那的身体颤抖起来。
“这就是您所谓的……神明给予您的眷顾。”时虑的声音异常冷漠，“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