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人声、爆炸声、碰撞声此起彼伏，震得地下室顶上的灰尘碎石簌簌落下，像在下一场石头雨。
一片黑影从墙上爬出，为时虑遮住掉落的石块，犹豫了一下，把地上的钱多乐也遮住了。
时虑盯着钱多乐。
这个人类快要死了，内脏破损，失血过多，但他还没有死，不知道是什么撑着他最后一口气。
人类是脆弱的生物，但某些时候，又坚强得过分。
时虑不在意钱多乐的死活，或者说，他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但温何会很伤心。一想到他的脸上露出刚刚那种随时会碎掉的表情，时虑那颗与人类别无二致的“心脏”就猛地一缩。
像被一根细线缠紧。
叹了口气，似乎决定了什么，时虑扒开了自己的左眼，将手伸了进去。
布料摩擦液体的滑腻声音响起，手指伸进去的瞬间，他的左眼仿佛变成了一团融化的蜡。
他从眼里抠出了什么，摊在手心里。
是一只裹着粘液的滑腻腻的雏鸟。
那只鸟挣扎着翻身站起，抖了抖身上的粘液，淡粉色的皮肤上瞬时长满了耀眼的金色羽毛。
与此同时，它的脑袋分裂成了两个，尖尖的喙部变得像蚊子般又细又长。
新生的报丧鸟蹭了蹭时虑的手指，“咯咯”笑了两声，扬起翅膀，飞离了地窖。
三分钟后，两个戴面具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令人讨厌的声音响起：“哇哦哇哦，你的兔子在外面打得正嗨呢，不去看看吗？”
周循和唐沫沫沿着楼梯走下来，前者上一秒还在调笑，下一秒突然感受到地下室里盘旋着的恐怖压力，腿一软，差点给时虑跪下。
琥珀色的眸子扫了周循一眼，不祥的气息略微变淡。
感受到时虑收起的敌意，周循故作镇定，咳了一声，迈出最后一步。
“他不让我去。”时虑面无表情，语气平淡。
周循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对刚刚自己那句的回答。
怎么就……听出了一丝委屈呢？
他挑了挑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唐沫沫惊呼道：“哇！有病人！”
“快死的病人！”
唐沫沫开心得声音都变了调，刚要迈步，看到钱多乐身旁的时虑，又悻悻地把脚收了回来。
时虑微微颔首，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空气中的不祥气息又淡了一点。
唐沫沫看了看时虑，又看了看周循，在后者点头示意后欢呼了一声，扑到钱多乐身边。
“这不是小温何的队友吗……我看看我看看……心脏少了一半，肠子全烂啦，胃还有三分之一呢……不错不错。”
周循也走了过来，弯腰往钱多乐破烂的肚子里瞅了瞅，咂了砸嘴，问道：“能救活吗？”
“当然能！我可是医生。”
说话间，唐沫沫手上已经动了起来。
她用指甲划开自己的腕部，从血肉里掏出一把把还在滴血的手术刀，整齐排列在面前，又割开手指，取出针线。
细密的白线以一个丑陋的方式将那些烂掉的器官缝合在一起。
“但是呢……”
周循挑眉，“但是什么？”
“但是他精神值快归零了，这我可救不了。”唐沫沫咬断阵线。
“完成！”
眨眼间，钱多乐肚子里的东西以一种奇怪但正确的方式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残缺部位则缝上了白色的线。
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能活的样子。
但下一秒，他胸口的起伏忽然加快了，呼吸也变得顺畅起来，甚至微微睁开了眼。
“当当。”唐沫沫向在场唯二两位观众展示她美丽的作品。
很快，钱多乐又痛苦地闭上了眼，他蜷缩成一团，浑身颤抖起来。
唐沫沫：“啊哦……可怜的小家伙，精神值归零很难受吧。”
“就没有什么办法吗？就这么交给空屋的话跟没救活也没什么区别了。”
周循走到时虑身边，讨好地问：“就这么交差的话，我们的交易是不是也能……”
时虑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周循话一转：“万能的瘟疫面具小姐，救治病人，可不能半途而废喔。”
“唔……”唐沫沫捧起脸，苦恼地蹲在地上。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但是要有个什么东西……我想想……我应该记得的……啊，残骸，对，要有一件神明的残骸，放进心脏里……然后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对对对就是这样！”
她惊喜地仰起脸，望向在场的两位。
“你们两个，愿意为医学献身吗？”
尴尬的沉默。
“好吧。”唐沫沫低头，突然看到钱多乐掉在地上的背包。
“让我来碰碰运气。”她把背包打开，哗啦啦倒出里面所有的东西。
望远镜、打火机、记账本、金币、金币、还是金币……
“嗯……”
唐沫沫眉头拧成一团。
“啊！这是什么？”
她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准确拣出了一支笔。
一支普通的铅笔。
笔身漆黑，棱角分明，和小卖部里五毛钱一支的铅笔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残骸？不不不……好像只是残骸的一部分……”
周循凑了过来，瞄了一眼铅笔，眼睛微微睁大，“这不是哑巴的东西吗？”
唐沫沫歪了歪头，“哑巴？”
“哑巴刘老二。”周循摇摇手指，放在嘴上，神神秘秘地说，“口不能言，以笔代言；落笔为契，不可食言。”
他看向钱多乐，“这小家伙居然是个‘生意人’。”
“所以这真的是残骸？看起来像，却又不太像。”唐沫沫对周循神神叨叨的话不感兴趣，她只关心她的病人能不能救活。
周循：“如假包换。”
唐沫沫欢呼一声，正要下手，忽然想起什么，对着半睁着眼却无力出声的钱多乐晃了晃手。
“嗨嗨~这位病人，你能听得到我说话吗？”
过了很久，钱多乐才缓缓点了点头。
“很好，现在呢我要为你做一些治疗，可能会有点痛，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治疗之后你虽然能活，但会发生一点……唔……改变，简单来说就是你将不再是人类了，但你也不会成为第二世界原住民，听的懂吗？”
钱多乐没有反应。
“咳咳……说得再明白点，就是你既不属于第一世界，也不属于第二世界，只能游走在它们之间，没地方要你，明白吗？”
停了一会，钱多乐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作为一个有医德的医生，我要征求你的意见了，你是否愿意为了活下去接受这点改变？是的话就点点头。你可要想好喔，要是没什么留恋的话，我建议你还是不要这么做，无家可归可是很难受的。”
唐沫沫的语气难得带了点严肃的味道。
很久，久到唐沫沫差点以为钱多乐又咽气了，要掰他眼珠子的时候，钱多乐终于再次点了点头。
小生意人的嘴角扬起了一个非常微小的弧度，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唐沫沫一愣：“真的吗？”
“行了行了。”周循叹了口气，“你问的次数够多了，人类这生物吧，感情太多，要想无牵无挂，是不可能的。”
他说话的间隙，钱多乐又点了一次头，这次幅度更大，更加郑重。
周循看了眼地上的人类，弯下腰，像是叹息般说道：
“放心吧，小家伙，没有她说的那么严重……无家可归什么的，没地方要你，我要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