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芜的话突然唤醒了贺兰彧某些记忆。
兵刃相交，刀光剑影，堆成山的尸体，和漂橹的血流。
贺兰彧啃着果子的动作一怔，无所谓的耸耸肩，声音淡淡：“没什么。”
他淡定的平芜有些不淡定。
这么多伤口，甚至都没好完，这个人是怎么做到这么满不在乎的？
还在悠哉悠哉的啃果子。
那些个伤口，平芜光是想想都要起一胳膊鸡皮疙瘩。
平芜斟酌了一下用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不疼吗？”
贺兰彧皱着眉头看了平芜一眼。
这人真麻烦。
一点点小伤口，磨磨唧唧嘟嘟囔囔的。
但是……
这倒是第一次有人问他疼不疼。
贺兰家的狗东西们只关心他任务做完了吗，关于他受了多少伤，严不严重，到从未过问。
倒是个新奇的问题。
贺兰彧咬一口果子道：“习惯了。”
他说的倒是云淡风轻，平芜在一边听的心惊肉跳。
习……习惯了？
平芜敢保证他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身上能有这么多骇人的伤口。
他是这春山的山神，山林里的动物精怪自然不会伤害他，平常一个连血都很少见的纯澈的少年，完全想不出来身上带着这么多伤口，眼前这人究竟是怎么能这么泰然处之说出来“习惯了”这三个字的。
平芜发呆的时候贺兰彧已经吃完了手里的果子，拍拍手正准备下床告辞，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平芜手里一直端着的药草碎。
不知道为什么，他平静无波心里突然泛起了一丝涟漪。
从来不会把话憋在心里的贺兰公子当即开口：“你要不要给我上药？”
神色那叫一个认真，像极了做善事发善心的大好人。
平芜疑惑的“啊？”了一声，顺着贺兰彧的视线看过去，反应过来道：“哦……”
刚才被贺兰彧拒绝一次，这下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既然人家开口了，平芜还是腼腼腆腆的举了举手里的草药碎：“你……要吗？”
贺兰彧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嗯。”
平芜站起来，贺兰彧黑眸深沉，目光冰冷如薄刃，直勾勾的看着他的时候像是下一秒就要拎出一把刀来架他脖子上。
平芜眼神有些退缩，默默安慰自己可能只是这个公子生来就比较吓人，并无恶意，这才吞了吞口水，目光迟疑：“你……要不要先把衣服脱了？”
贺兰彧二话不说开始脱衣服。
边脱边想，真麻烦。
勉勉强强脱了外衣，里衣却是和血肉粘在了一起。
贺兰彧刚开始尝试的时候没成功，眉一皱牙一咬手上一用力，硬生生将染血的雪白里衣与皮肉撕下来一大块。
平芜：！！！
贺兰彧的额头上突然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贺兰彧拧着眉头喘了一口气，还想再撕开的时候平芜被吓得忙伸出手摁住他。
皱着眉像是在埋怨：“你……”
后背火辣辣的感觉传到脑子里，贺兰彧手下一顿，止住了撕衣服的动作，喘着粗气喉结上下滚动，狭长的眸子冷冷的瞥着平芜阻止他的手：“嗯？”
他都这么纡尊降贵让他给自己上药了，结果让他脱的是他，拦住他的也是他。
麻烦死了，到底要干嘛？
平芜无奈的叹口气，把贺兰彧的手拍掉，语气心疼：“这衣服都和皮肤粘一起了，你还直接扯下来，你傻不傻？”
贺兰彧闻言不愿意了，一双狭长的眸子冷冷的斜乜着平芜。
傻？
可笑，这人竟然说他傻？
然而贺兰彧的火气却在接触到平芜微微皱起的眉和泛着雾气的瞳眸时，却莫名其妙的消下去了。
平芜皱着眉头让贺兰彧趴下，贺兰彧也听话的乖乖趴好，任平芜俯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扯着剩下的一些衣服碎片。
怎么扯都怕他疼，平芜大气也不敢出，屏息凝神，手下的动作也是极轻。
贺兰彧想了想，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反手递给平芜，好像有些不太情愿：“给你。”
平芜接了匕首，松了口气，开始分割和血肉粘在一起的衣服。
有了匕首处理的倒是很快，不消时，平芜已经将衣服碎片从贺兰彧身上剥离，露出血肉模糊的后背。
平芜倒吸一口凉气，将匕首放在一边，拿来药草碎细心的给贺兰彧抹上。
后来还像模像样的找来些布条给他缠上。
背上抹了草药的地方清清凉凉，贺兰彧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贺兰彧的里衣没法穿了，只能将就的穿着平芜的衣衫。
除了有点小其他都挺合身的。
平芜将屋里的布条处理完回来，就见贺兰彧坐在桌边，细心的擦着他的宝贝刀。
直到擦的干干净净，这才满意的收回鞘里。
平芜看了眼随口问了一嘴：“这刀对你很重要吗？”
贺兰彧仍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睫毛低垂，眸如深潭，寒光凛冽。
总给人一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搭理你了的错觉。
但是贺兰彧现在心情很好，听见平芜问他也很认真的回：“嗯，我从小就用它来杀人。”
平芜：“……”
他到底救了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平芜默默的不说话了，贺兰彧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心里还有些奇怪。
哎？这个话这么多的人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真奇怪。
想想也该上路了，贺兰彧起身告辞：“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
“多谢款待，有缘再见。”
平芜听见他这话有一瞬间的怔愣，竟莫名有些失落：“你要走？”
贺兰彧眸光坚定，剑眉入鬓：“嗯。”
“去哪里？”
去哪里？
贺兰彧倒真没想过。
贺兰彧的眸光有一瞬间迷茫，但旋即又恢复如常：“不知道，但是肯定不会困在这密林。”
平芜眸光淡淡，但人却肉眼可见的兴致缺缺：“这样啊……”
好吧，他们总是这样。
来了又走，聚了又散，忙着追风赶月，却从来不会停下来看一眼。
他早该习惯的。
只是身边冷淡了好多年，少年山神也想和别人说说话。
他应该也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了吧。
所以才舍不得贺兰彧走？
平芜想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