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天穹之上，乌云盖顶，昏暗如墨。
赤金色的地脉之气自苍梧山脉深处蒸腾而上，与翻涌的黑云绞成一团，化作咆哮的龙蛇，搅得风声鹤唳，虎啸猿啼。
一道道骇人的紫电在云层中影影绰绰，仿佛灭世神罚即将降临。
山间的灵兽精怪，尽皆匍匐在地，瑟瑟发抖，那是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
雾隐谷内，仙家气象荡然无存，变得嘈杂如凡间闹市。
那些经年闭关的苦修之辈，被这紊乱的天机强行惊扰，纷纷破关而出，面带惊骇地望向天空。
但无一人敢御空而起。
“这是……天罚？还是天劫？！”
“不可能！究竟是什么境界的存在，才能引来如此恐怖的天地异象？！”
“为什么……为什么我连一丝一毫逃跑的念头都生不起来……大难临头的感觉如此清晰！”
嗡！
雾隐谷内，三十六座洞府齐齐震鸣，爆发出冲天光柱。
光柱彼此气机勾连，迅速展开一道巨大的防御阵势，将整个山谷笼罩其中。
与此同时，雾隐谷主殿。
宗主李慕然高坐其上，两侧长老悉数现身，就连许久未曾露面的太上长老也出现在此，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骇。
“发生何事了？老夫正在闭关参悟上次从天根所得，怎会突然地脉震动？！”
“是啊掌门！我参悟数十年才得到的一丝气机，被这一扰，前功尽弃！莫非是有外敌发现我宗隐秘，前来攻打了？！”
长老们七嘴八舌，殿内一片嘈杂。
太上长老眼眸半阖，威严的目光扫过下方。
“安静。”
两个字，殿内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主位上那个始终一言不发的掌门李慕然身上。
李慕然缓缓抬头，视线仿佛穿透了殿宇穹顶，望向那片翻滚的苍穹，轻轻一叹。
“天根本就不为天地所容，我们私自窃取其力……今日突逢大乱，或许……真的是天罚降临了。”
“这这这！就不能是某位前辈在此渡劫吗？！”一位长老不甘心地问道。
李慕然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天劫会锁定目标，气机凝聚。而这天罚……气机弥散，风雨欲来，它的目标，恐怕是我们整个雾隐谷……”
此话一出，全场再度哗然，个个面如死灰，惴惴不安。
李慕然不再理会下方的乱象，只是眉头紧锁，心中充满了疑惑。
'天罚……不应该啊？我的计划还未曾实施，为何会提前落下？'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忽然，他心有所感，猛地偏过头，视线投向了灵泉所在的方向。
…………
灵泉之中。
江言无风自起。
他未曾施展任何妙法神通，就那般赤着双脚，悠然立于白雾氤氲的泉面之上。
水波不兴，涟漪不起。
墨发如瀑，垂落肩头，眼眸半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飘摇欲仙的气质，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归去，潇洒至极。
岸边，殷梨看得痴了。
她感觉眼中那个先生的身影，仿佛化作了一道光，照进了她灵魂最深处的黑暗角落。
那些一直以来被她死死压抑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自我毁灭的情绪，在此刻，如遇春风的冰雪，悄然消融。
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安宁涌上心头。
紧接着，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倦意席卷而来。
她身躯康健，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明，但就是困，困到了极致。
在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她看着那道身影，嘴角绽放出一个灿烂如夏花的笑容。
“先生，你好了……”
话音未落，一朵金莲自她身下悄然绽放，迎风便长，温柔地将她“吞入”莲心。
周遭祥云自生，瑞气升腾，簇拥着这朵金莲，仿佛在守护一件稀世珍宝。
一旁，宝姐彻底傻眼了，抱着自己的宝葫芦，手足无措地瞪着江言。
“你！你！你这是得道成仙了？！”
“千百年都没人能做到的事情，被你……被你给做到了？！”
江言缓缓睁开双眼，那是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深邃得仿佛能倒映诸天万界。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宝姐，看得她浑身不自在，竟生出几分小孩子面对长辈般的拘束感。
“我……我说错了？”
“呵~”
江言一声轻笑，没有回答，只是示意她看看周围。
宝姐这才如梦初醒，猛然发现，不知何时，天地已然失色！
苍穹之上，怒龙翻腾；大地之下，地脉狂泄！
“这是！天劫？！你……”
宝姐大惊失色，她之前所有的心神都被江言的异状吸引，竟没发现自己早已身处劫云之下！
这下完犊子了！
修士渡劫，最忌外人闯入，天劫会视闯入者为帮凶，威力加倍，连带着一起劈！
宝姐只觉自己亏到姥姥家了，她只在传说中听过“得道成仙劫”，亲眼见过的都是些悟道伪仙，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现在跑都来不及了！马上就要被劈成渣渣啦！
江言看着她惊慌失措的可爱模样，轻笑一声，不再逗她。
“无妨。”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安抚万物的力量。
“这方天地不全，本就不会有真正的得道真仙诞生。所以，这所谓天劫，也只是个样子货罢了。”
“空有其‘势’，而无其‘力’，甚至都不能助我蜕去这身凡胎。”
说着，江言缓缓抬起手。
那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手，没有丝毫烟火气，更无半点灵光神法。
然后，他对着那末日般的景象，轻轻一挥。
就像拂去衣袖上的一粒尘埃。
刹那间，那仿佛要倾覆整个世界的天地异象，竟如潮水般尽皆退散！
不是湮灭，是退散！
是自发的、恭敬的退散！
宛若时光倒流，射出的箭矢倒飞而回，泼出的江河逆卷归源！
不过须臾之间，天清地明，云淡风轻。
仿佛之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这般骇人听闻的景象，寻常修士根本无从察觉。
雾隐谷内的弟子们，只以为是“天罚”自行散去，个个心有戚戚，庆幸着劫后余生。
却无一人能理解，“天罚退散”这一事件本身，蕴含着何等恐怖的伟力。
当然，这“一人”里，绝不包括宝姐。
这一手“抬掌退天劫”的无上威势，硬生生把她给骇住了。
她就那么定定地站在原地，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江言从未见过这般“乖巧”的宝姐，也是忍不住轻笑。
他身形一晃，便来到宝姐面前，抬手俏皮地刮了下她小巧的琼鼻。
“宝姐想学吗？”
“要不要我教你啊？”
“包教包会哦。”
宝姐身子一僵，小脸竟是罕见的涨红，攥拳猛地打掉江言刮向自己琼鼻的手。
“谁要学你的道啊！”
她嘴硬地别过头。
“哪怕你自己得道成功，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也……也……”
话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江言看着她口是心非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促狭，老神在在静静等着。
宝姐憋了半天，终于装不下去，小脸一垮，拉下脸来委屈巴巴却又理直气壮地瞪着江言。
“好吧好吧！我确实很想学！”
她跳着脚，小拳头挥舞。
“挥手退天劫诶！天劫诶！那可是连仙人都要小心应对的天劫！你竟然像赶苍蝇一样就给赶跑了！”
江言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轻笑：“莫赞，基操勿六。”
“基操你个头！”
宝姐气急败坏：“整个修仙界多少天骄困于炼虚合道不得寸进，多少所谓的求道易得道难，求道拾前人牙慧，收前人掣肘，只有自悟得道才能得真逍遥，而今你一朝得道，不知羡煞多少英杰，连我都……”
她说着说着，不禁有些牙酸。
但江言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幕真的只是随手为之。
宝姐看不惯他这副装逼样，微抬下巴：
“既然你这么厉害，那就说说看，你得的是什么道？有什么作用？你现在算是成仙了吗？还有，为什么你说这方世界不全，成不了真的天劫？”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宝姐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却又故作矜持。
江言淡然一笑，准备卖个关子：“这个嘛……”
“啪！”
一个小拳头准确无误地敲在他脑门上。
“嘶！”江言那副谪仙般的气质瞬间破功，龇牙咧嘴地捂着脑袋。“你这小身板下手怎么这么重！”
宝姐得意地叉着小腰，娇哼一声：“你师父已经不是几十年前的师父了，但你宝姐还是你宝姐，不许卖关子！快说！”
刚才还仙气飘飘的江言此刻活脱脱一个被熊孩子欺负的普通人，那股出尘的气质荡然无存。宝姐看着这反差，心情大好，眼睛眯成了月牙。
远处，一道潜藏的身影瞪大双眼，正是苏小璃。
刚才天地变化，把她吓到了。
本是担心殷梨在灵泉中出什么意外，特意过来查看，却没想到听到如此惊人的对话。心跳如擂鼓般剧烈，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两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潜入我们宗门？而且看样子境界怕是颇高，恐怕比之掌门还要……'
苏小璃不敢妄动，她能感受到对方那深不可测的修为，只能躲在暗处观察。包裹脑袋的绸巾下，一对毛茸茸的猫耳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
江言早就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不过丝毫不在意，也没有点破的意思。宝姐的注意力全在江言身上，完全没有发现还有第三人在场。
“好好好，我说还不行吗。”江言无奈地揉着脑袋。
“以前我以为自己修的是阵道、剑道、符箓道，可直到深入本心，才知我道并非如此。”
他抬起手，轻描淡写地在空中划过。霎时间，灵雾自升，天地间灵气汇聚，化作朵朵云彩环绕身周。随手一招，千花万蝶翩然而至，在他指尖起舞，整个过程惬意自然，写意圆润，不带有丝毫烟火气。
手指修长如玉，肌肤如凝脂般无暇，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仿佛不是凡俗中人。
宝姐看着这宛若创世般的一幕，瞪大了眼睛，刚才的傲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暗处的苏小璃更是看得痴了，连包裹脑袋的绸巾松开都未察觉，露出的猫耳在微风中轻颤。
“我的道名字有很多，修仙界普称它为心物道、有无道、观照道、心界道。”
江言的声音如清泉石上流：“但我最喜欢叫它'主客观'之道。”
“主客观之道？”宝姐喃喃重复。
“心物道，直指心与物的转化，主张心能化物，物能印心。”江言一边说着，一边轻抚身边的花蝶，“如以主观意志在客观天地中刻阵，使山石草木皆成心之延伸，天地法则亦随心意流转。”
话音落下，他指尖轻触一朵花朵，那花朵竟瞬间化作一道剑气，锋锐无比。再轻抚一只蝴蝶，蝴蝶便化作阵纹，在空中游走。
“有无道，取有与无的相生相成，强调从客观实有中提炼主观虚无之境，再以虚无统摄实有。”
他手掌一翻，刚才的花朵剑气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存在，但下一刻又重新显现，变幻莫测。
“观照道，观为客观映照，照为主观洞见。以观照物，以物照心，观照圆融，即为大道。”
江言闭上眼，周围的天地万物仿佛都在他心中倒映，而他的心境也映照在万物之上，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共鸣。
“心界道，心为主观之界，界为客观之域。心中所想即为外界所现，外界所变亦能印入心中，最终心界即世界，世界即心界。”
随着他的话语，整个灵泉周围的景象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仿佛在他的心念之间流转变化。
宝姐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她从未见过如此玄妙的道法，只在灵性诞生之初，与本源中刻印的天地之景窥得一斑，自此再无所见。
苏小璃更是看得入了迷，痴了神，那双猫耳都忘记藏起来，在绸巾外轻轻摆动。
“但归根结底，”
江言睁开眼，淡然一笑：“我还是喜欢叫它主客观之道。我若为主观，便掌控主观内的一切，于客观中巍然不动百劫不侵。也就是通俗的说，心之所向，皆为我掌。故涵盖心物道之说。”
他话音刚落，身周的花蝶、云雾、灵气都随着他的心念而变化，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他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