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然面色如肃。
苏小璃的心脏骤然一紧，心跳加快。
但她很快压下心头慌乱，脑海中飞速闪过江言的嘱咐，深吸口气，躬身行礼。
“回禀掌门。”
她的手指微微攥紧面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局促慌乱，好似偷吃被抓似的。
“弟子……弟子此次前来，是清玄师兄主动将参悟的机会让给了弟子。”
说完这句，她偷偷抬眼瞥了一下李慕然，见他面色未变，心中稍安，连忙继续往下说。
“至于这两位道友……”
她侧过身，将江言与殷梨让了出来。
“是凌羽师妹的朋友，一路护送凌羽道友前来，后听闻我宗灵泉神异对修行大有裨益便想来借宝地一悟，弟子想着师门并未明令禁止，便……便自作主张带他们前来了。”
话音落下，苏小璃紧张地垂下头，手心已满是冷汗。
李慕然平静地注视着她，那平静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
磅礴神念如水银泻地般扫过，这一次，更加细致，几乎是寸寸审视。
神念在江言身上停留了几瞬，只觉其气息驳杂，修为浅薄，与寻常散修无异。
又掠过江言身后那个沉默的少女，更是毫无可取之处，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影子。
最终，神念一无所获地收回。
李慕然心中那股因“天罚”而生的悸动仍未平息，此刻也无心在这些小事上过多计较。
“哼。”
他发出一声轻哼，算是将此事揭过。
“此地乃宗门重地，以后未经允许不得带外人入内，此次便算了，下不为例。”
“你们尽快离开，莫要在此地久留。”
说罢，他便不再看三人，身形一转，化作一道青虹离去，但却并非朝着主殿方向飞去。
江言自始至终默不作声，学着苏小璃的样子躬身揖礼，姿态恭敬，看不出丝毫异常。
待李慕然的身影消失在缭绕的雾气中，他缓缓直起身。
一阵微风拂过，带起他身侧一株不知名野花的花瓣，那花瓣悄然脱离枝头，混入漫天飘飞的落叶中，似有生命般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李慕然离开灵泉后，并未返回岚心殿。
他穿行在雾隐谷中，脚步不急不缓，身影在浓淡相宜的雾气与错落有致的竹林间时隐时现。
最终，他在一处极为偏僻的断崖前停下脚步。
此地怪石嶙峋，藤蔓丛生，人迹罕至。
他神色如常，神识却警惕地铺散开来，仔仔细细探查了数遍，确认四下无人。
那片悄然跟来的花瓣，在距离断崖数十丈外的一棵古树下停顿了一下，最终没有选择靠近，而是悠悠然落在了一片厚厚的落叶上，再无动静。
李慕然掐了几个法诀，面前的石壁发出一阵轻微的轰鸣，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悄然浮现。
他没有丝毫犹豫，闪身而入，洞口随之封闭，恢复了原样。
不过片刻，洞口再次开启。
李慕然从中走出，脸上的神情依旧平静，但眉宇间那丝若有若无的紧绷却已然舒展开，整个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透着一股隐晦的松弛感。
他再次环顾四周，而后才不紧不慢地朝着主殿的方向走去。
山风徐徐吹来，卷起满地落叶。
那片安静躺在落叶中的花瓣，被风裹挟着，轻盈地飞起，穿过竹林，越过小径，幽幽地飘回。
此刻，江言正跟在苏小璃身后，听她介绍着青岚门的风物。
“前辈你看，那边是‘岚心殿’也是长老议事的主殿所在，悬在泉眼上，风一吹，挂着的风铃就会响，像剑鸣一样。”
苏小璃跟在江言身边，心情不知不觉已然放松下来，恢复了少女的活泼，正兴致勃勃地为江言解说。
江言含笑听着，脚步忽得一顿，自然而然地伸出手。
那片跨越了半个山谷的花瓣，恰好悠悠飘落，停在他的指尖。
江言垂眸看着花瓣，若有所思。
就在那一刻，他周身的气质悄然发生了变化。
那股平日里随和咸鱼的感觉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出尘与空明。
他静静站在那里，与身后的山川草木、流风云雾融为一体，皎皎若仙，不染凡尘。
正说得起劲的苏小璃，话语戛然而止。
她不自觉地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江言的侧影。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变得平和，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风轨叶脉纤毫毕现，从未感觉过自然如此般那么清晰可见，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一种圆融、自然的奇妙感，油然而生。
“江前辈！”
一声带着惊喜的呼喊打破了这片宁静。
凌羽快步从不远处的山道上跑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江言回过神，指尖的花瓣悄然化作飞灰，他身上那股出尘的气质也瞬间收敛，重新变回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青年。
他含笑对着凌羽拱了拱手。
“多谢凌道友相助了，此番若无凌道友，江某还真有些危险。”
凌羽连忙摆手，惊喜中夹杂着些许拘谨与慌乱。
“当不得！不敢当！”
“晚辈只是带前辈来青岚门而已，没做什么，不敢称前辈道友。”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试探着问。
“那个，前辈的伤是……好了？”
江言含笑点头，也不去纠结称呼上的细节。
他们两人自如交谈，一旁的苏小璃却仍有些失神。
她还沉浸在刚才那种玄妙的场景与感觉之中，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感悟，如涓涓细流淌过心田，洗涤着她的心境，提纯着她的道心。
过了好一会儿，苏小璃才幽幽回神。
她下意识内视自身，下一刻，心中起波澜！
盖因那困扰了她许久的修为瓶颈，竟然……竟然松动了！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看了那位前辈随手拈花的一眼！
她猛地抬头看向江言，眼神中除了原有的敬畏，更增添了无以复加的震撼与骇然。
这人，究竟是何等存在修为？
江言微微阖眼，微不可查地看了眼仍有些出神的苏小璃。
她还怔怔地立在原地，那双活泼的眸子此刻却有些空茫，仿佛灵魂出窍，沉浸在某种玄妙的感悟中久久未归。
江言心中暗忖。
到底是半仙，终究是少了些东西。
一举一动若不动用什么神通术法还好，但若是用了，总是难免泄露一丝道韵。
这抹道韵于他而言微不足道，于苏小璃这般境界的修士，却不啻于醍醐灌顶。
此事算是一个提醒，江言默默记下了。
凌羽看着江言，又看看身旁状态奇异的苏小璃，贝齿轻咬着下唇，脸上写满了犹豫。
她攥紧了衣角，几次张口，却又都将话咽了回去。
那份天大的仇怨与请求，在眼前这位愈发深不可测的前辈面前，竟是如此沉重，让她不敢轻易提及。
江言不明就里，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突地在江言脑海中响起。
“她带你来青岚门疗伤的条件，就是到时候得出手帮她对付一个灭了她满门的妖女，我替你给应下了，反正当时答应的是我，你爱不爱去是你的事。”
是宝姐。
江言眼眸微垂，看向神色纠结的凌羽，眼神深处掠过沉凝。
下一瞬，他周身那股随和的气息悄然隐去，整个人仿佛化作一片虚无，明明就站在那里，却又好似从这方天地间消失了一样。
这股空缈之意一闪即逝，江言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眼中多了一丝了然。
凌羽对此毫无所察，只是心中愈发忐忑。
江言心中却已是五味杂陈。
好家伙，原来你是千羽宗幸存者名单唯一活口啊。
合着就是沈茗杀得你全宗上下无一活口是吧！
到头来，你却求到我这个做师父的头上，来对付我的徒弟。
这还真是……一场理不清的乱麻。
眼见凌羽又要鼓起勇气开口，江言抬手制止了她。
“凌道友放心。”
他的声音平和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答应你的事，江某不会食言，到时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凌羽猛地一怔，旋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感激与喜悦。
她甚至都还没说出口，前辈竟然就已经答应了！
果然赌对了！这位前辈真是个信守承诺的好人啊！
江言迎着她那清澈感激的目光，面上神色如常，心中却颇为奇妙。
他望着凌羽，最终古怪地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
凌羽睁着那双清澈的大眼，只觉前辈高深莫测，并未察觉到那笑容之下的暗涌。
“前辈！凌羽师妹！殷梨姑娘，这边请！”
苏小璃总算从那种玄妙的境界中回过神来，她快步上前，看向江言的眼底已带上了抹敬畏与狂热。
此刻的她，俨然一副尽职尽责的向导模样，态度比之前恭敬了何止十倍。
泄露宗门机密？
什么话！我这是在为宗门谋取天大的福利！
这么一尊深不可测的前辈大能，万一对我或者青岚门起了几分好感，从指甲缝里随便漏出点东西，不说对宗门如何，起码对咱却是天大的好处！
之后的一天里，青岚门内便出现了这般古怪的场景。
因先前那浩荡天威与宗门大阵的全开，整个青岚门都处在一种外松内紧的戒备之中，弟子长老们纷纷出关，神色凝重地巡视四方。
而江言一行四人，却在这紧张的氛围里，悠然自得地漫步于山水之间。
那份闲适，好似踏青的游人误入了厮杀的战场，显得格格不入。
一名面容严肃的内门师兄御剑落下，本想严肃告诫苏小璃最近小心，别到处乱跑。
可他的目光却与江言那双平静的眸子对上，原本准备好的问责告诫之言尽数卡在喉咙里，最终只是微笑地拱了拱手，寻了几个话头盘问几句，而后便挠挠头施施然离去。
如此这般，苏小璃领着江言几乎逛遍了整个青岚门。
中途苏小璃遇到了一波波前来告慰、提醒的弟子，面上，宗门上下一心弟子与弟子之间和谐友爱，无比团结。
对苏小璃以及外来的他们都是好言好语，并没有什么内门看不起外门，真传看不起所有弟子之类的事情发生。
对此，苏小璃每次过后都会悄悄偷看江言反应，想看看江言对自己宗门的印象如何。
但江言全程情绪未起丝毫波澜，仿佛这满门的和谐友爱与他无关，他只是个纯粹的观光客。
对此，苏小璃并不气馁加倍服务，更是忘了头顶兽耳，只顾着当导游。
一时印象不好，并不代表一切，哪怕最后只是在前辈心中留下好印象也算值的。
傍晚时分，雾气渐浓。
苏小璃将江言等人引至一处位于半山腰的独立洞府前。
此地远离其他弟子居所，清幽雅致，显然是内门弟子才能享有的待遇。
“前辈，这……这是弟子的洞府，平日里洒扫得还算干净，您若不嫌弃……”
苏小璃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毛茸茸的耳朵无意识抖了抖。
感觉这等前辈，用她自己的洞府来招待总觉得有些怠慢了。
江言却是含笑点头，并未拒绝。
他迈步走入洞府，身后，殷梨如同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沉默地跟了进去，没有丝毫要去另外房间的意思。
苏小璃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小脑袋上冒出大胆且八卦的问号，却被其狠狠掐灭！
咱也不敢想，咱也不敢问啊……
小心翼翼踮脚离开，倒真似猫儿般好笑。
洞府内的修炼室中，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清新怡人，令人神魂舒畅。
江言随意寻了个蒲团盘膝坐下，殷梨则好似幽灵般跟随而动，也找了个蒲团坐下。
对此，江言并未去过多干涉。现在的殷梨第一次接触“真实”，实在太过太过脆弱了。
属于自我的意识仍处在萌芽当中，意识浑噩，能跟在他身边还是因为上一个性格的殷梨对他极其信任的原因。
‘我终究不是一剂良药，她的父母，来自血脉的联系，浓烈而炽热的亲情，才是她最好的“良药”’
江言自己，是不可能对殷梨拥有那般炽热的“情绪”的。
这般想着，下一刻，他腰间的鎏金大葫芦滴溜溜地旋转着飞出，宝姐的身影从中轻盈地飘了出来。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脸上满是惬意与满足，丝毫没有了往日里对灵性消磨的畏惧顾忌。
“还是外面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