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琰看着周舟的生机渐渐消散，下意识地想施法，将自己身上的福泽传过去，却瞧见周舟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他愣住了。
于是，周舟的灵魂从她的躯壳慢慢分离，最后飘到他身边。
魂体每一次从身躯中分离，都是一次新生，所以周舟整个魂的脑袋都是混沌的，记忆也是凌乱的。
李子琰知道，这些等到了地府会慢慢恢复正常，待到一切想起来了，便是喝孟婆汤，再入轮回的时候，不过那在之前，需在地府修养，直至将魂体养到最佳状态。
周舟身上带着一股又香又甜的味道，这个味道只有李子琰闻得到，因为这是他千年前分出来的那一缕仙魂。
仙魂认主，发现李子琰在旁边，可开心了，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旁边正在哀嚎的宫人和她的子孙看到流光溢彩的场景，全都惊得失了声。
“母后，是你吗母后？”李嫦蓉甚至忘记抹泪，张大了嘴巴。
“那是太祖母吗？”小辈对生死没有什么感觉，看到流光婉转，好奇地瞪大了眼。
“定是太皇太后显灵了。”
“不错，这是皇祖母，一定是皇祖母。”
李子琰叹气，伸手一招，周舟跟着他一起飘远了。
众人跟着流光走出大堂，彼时天边云彩闪着光。
大家纷纷跪拜，“恭送母后\/皇祖母\/太祖母。”
宫人也跟着齐声跪拜，“恭送太皇太后。”
说回李子琰这边，他将周舟带到奈何桥，便遇上了鬼差。
鬼差看到李子琰，忙行了一礼，“仙君，可是有什么吩咐？”
天上神仙都是各司其职，互不打扰的，难得有其他仙君来地府玩，鬼差觉得还挺新鲜，一直抬头偷瞄李子琰，暗道：这常年在天宫待的仙君就是不一样，瞧着就和善，不像自己那死鬼上司，浑身上下都是阴沉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了老娘了。
李子琰抿了抿唇——是啊，他来这儿干什么呢？
“仙君？”鬼差得不到回答，便又一次开口。
李子琰垂下眼眸，回答，“不过是路上遇到一魂，便送过来。”
经他这么一提醒，鬼差这才看向周舟。
他拿出生死簿，往周舟那儿一照，周舟的生辰八字与功绩全都显现出来。
鬼差啧啧称奇，“这老夫人的福泽这样深厚，难怪能遇仙君引路。”
“嗯，既然人已送到，那我先走了。”李子琰颔首，正欲离开。
“临安。”一道声音从远处神谷传来。
李子琰的脚步顿住。
鬼差一听这阴沉沉的声音便知道是那死鬼上司。
他身形僵硬，艰难地看了回去——好险好险，没人就好，真是吓死鬼了。
“临安仙君，你既已归位，就不便再干涉人间之事，速速将留她人身上的仙魂收离，回天宫去吧。”
闻言，一种说不出的酸痛在李子琰心底翻涌，钻到了咽喉，苦涩在唇边蔓延，仿佛全世界最苦的蛇胆都汇集到了咽喉处。
他有些受不了，想将这苦吐出来，可最后只能用力攥手，声调平静，听不出感情，“好。”
李子琰伸手画符，将仙魂从周舟体内收回。
仙魂从周舟身上恋恋不舍地离开，挣扎着没入李子琰身上。
而周舟这边，因为跟在自己身边千年的东西被取走，魂体瞬间变淡。
说时迟那时快，一团来自地府深处黑雾瞬间就将周舟裹了起来，严严实实、小心翼翼地包住。
李子琰张了张嘴，没有说完。
他知道，这雾是这地府的墨雨仙君的法术，墨雨仙君的法力可修复受伤的魂体。
“临安告辞。”
“嗯。”
李子琰几乎都逃一般地回到了天宫。
一入天宫，他就整个人泡到水池中。
他的本体是梧桐树，喜水，喜阳，又因他是天地间唯一飞升成仙的物灵，所以溯和帝君特地挥手将天河之水的水道划了条分支，将水引入他的天宫。
李子琰将整个人泡到水中，天河之水最是纯净，藏着无数生机，叫舒服得他全身毛孔都张开了。
李子琰索性放空思想，缓缓吐息。
就这样，他再次陷入沉睡。
溯和帝君知道这事儿后，并没有多言，只是施了道术法——李子琰醒来后便会第一时间来寻他。
对仙君来说，时间是最不值钱的，眼睛一闭一睁就是二十年。
李子琰泡在水中，看着在空中流转的荧光，还有些发愣。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他忙从水中冒出来，脚踏虚空的瞬间，身上的水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干净整洁的衣袍；再踏一步，他的身影消失，来到了溯和帝君这边。
“不错，恢复得很好。”溯和帝君上下扫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点着头，他就看到了李子琰一脸的苦瓜相。
他这个这表情，在天宫可谓稀罕，溯和帝君又是好奇，又是想笑，“怎么了？”
“帝君，”李子琰耷拉着脑袋，“我有一事不解，请帝君为我解惑。”
溯和帝君，谁也不知道他活了多少年，只知道自己飞升时帝君就已经是帝君了。
帝君对所有的生灵，包括飞升上来的仙君，都是温和慈爱的，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
“哦？临安有何不懂？”溯和帝君说着，大殿内的装饰开始变换，出现了几案、蒲团，一壶清茶。
他示意李子琰同他一起坐下，“好了，慢慢说吧，不急。”
溯和帝君的话叫李子琰急躁的内心平静了下来，他开始从自己归位时的异常说起。
李子琰讲故事没什么天赋，只会平铺直叙，语调也平平，听着很是无趣，也是溯和帝君好脾气，一直没有打断他，只安安静静的听。
终于，李子琰说到了在地府跟周舟分别那里了。
他道：“我知道，在人间时，我会对重溟有好感，是因为那缕仙魂，可为什么我将仙魂收回来的时候，会这么难过？”
“仙魂稳固，明明我应该高兴的。”
“可我，就是高兴不起来，甚至想将重溟从墨雨手中夺过来。”
说到最后，李子琰有些心虚。
这种感觉，就像做了坏事被夫子知道一样。
怎么说呢？挺奇妙的，毕竟以前没有体验过。
“临安，你为何会觉得自己在人间时被周娘子所吸引是因为仙魂？”
李子琰张了张嘴巴——难道不是吗？
“还有，周娘子是周娘子，重溟是重溟，不可混为一谈。”
“当年地壳破碎，重溟神格已破，万千福泽都归于天地，即便日后周娘子有缘修出神格，飞升成仙，难说她是武神还是文神，就更别提是不是重溟了，你明白吗？”
当年，那么多仙君神格破碎，他们有的化为虚无，一切都归于天地，有的如重溟一般，福泽消散，再入尘世。
无论如何，溯和帝君说得都对，他们已不再是他们，属于他们是使命早已完成，新生的他们不该受到从前种种的约束。
李子琰情绪低落，“是，帝君，我明白。”
“嗯，好孩子。”溯和帝君从不吝啬夸奖。
李子琰：“……。”
您老年纪确实很大，但我不是小孩子。
将重溟的事情说完，溯和帝君开始开导李子琰，“你本就是吸收天地灵气才得以诞生，不知何为情，也不明白什么是欲，要说人性，那就更不通了。”
“后来，你飞升成仙，顺应天地法则，虽说生出了仁爱之心，可对这七情六欲之事，只怕从前的你，什么是欢喜，什么是哀伤都不知晓。”
“千年前，你仙魂受损，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将你送入凡尘，你的仙魂只有在经过轮回时，才能得以慢慢地修复。”
“而这在轮回中，你从灵化为人，这人情冷暖各种滋味尝了百次千回，情感也就从心慢慢发芽。”
“你说你是被那缕仙魂吸引，我却另有看法。”
“临安，你是生了情，在遇周娘子后，得以爱人。”
闻言，李子琰的呼吸猛地变急，一股热流涌来，他的脸颊“唰”地变红，心脏重重地跳动，仿佛要从中飞出来。
这原来是情？
所以，他是爱她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看着他的反应，溯和帝君的心情也很好。
他温柔地看着李子琰，“虽说过去有二十年，不过还不算太晚，你可要去地府见见周娘子？”
“可以吗？”李子琰眼睛明亮，闪着光，是欢喜，是期待，亦有紧张和无措。
溯和帝君点头。
数万年前，为了避免天下不宁，神仙动情，是死罪，将剃去神格；如今，神仙动情也不可继续在天宫待着，要从神职上退下，给后世飞升的神仙让位。
但数万年以来，动情的神仙并不多，毕竟都是经历了无数劫难，活了上百数千年的人儿，什么东西、什么事情没见过？怎么可能因为一点点小事儿就生出情？
说回李子琰，千年前，他入尘世，神职早就被收回了；自归位以来，不是在闭关就是在闭关的路上，溯和帝君还没来得及给他安排神职。
所以，李子琰如今想去寻心上人，无可厚非。
“好孩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