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由一个有鼻子有眼睛的小伙子长成了一个知天命的老头子，活的乐乐呵呵的。
这一年，他想歇息了，去到小县城赁了一个小院子，打算在这里住几年再做打算。
哪想还没住上一年，就起兵灾了，他只能跟大家一样，背起行囊就跑，朝北跑，他跑了那么多年的镖，知道北地相对来说，还是安稳的。
大半辈子都在跑镖，曾经无数次行走在路上，但逃难的路跟走镖的路还是很不一样。
即便这些年见过不少生离死别，但路上的惨样还是让人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他不由想起那句话，岁大饥人相食。
无论是什么灾祸，来了都是一样的，过得最苦的还是老百姓。
他就在路上碰到了自己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人，自个的小徒弟，周果。
彼时的周果活脱脱一个假小子的模样，一头狗啃的头发和尚不像和尚，道士不像道士，怪异无比。
但就是这样的孩子，才八岁，身上就带有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好像只要她在，一切事情就能有转机，就不会到最糟糕的地步。
他暗中观察了好些天，见她出手不凡，一手力气出奇的大。
老爷子就不由想起自己八岁的时候，刚从家里逃出来，身无分文，什么都不会，话都不大说的利索，只能流落街头荒野，当个小乞丐。
有时候运气好能讨到几个馒头，运气顶顶好的时候，能得几文钱，但这些钱他那个时候是护不住的，连吃食都会被抢。
那几年，活的异常艰难。
反观周果，小小年纪，沉稳又干练，把什么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他相信，要是她流落在外，必定会让自己过得风生水起，到他这个年纪，必定会成就一番大事。
他认了她当小徒弟。
小徒弟一家人无比感激，但只有老爷子自己心里清楚，他是占了多大的便宜。
周果有这心智，即便没有他这个师父，也会有别的师父，也能干成大事，他就是占了个先，得了个便宜。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这丫头脑子好使，根骨佳，学起拳脚来比谁都快，他当年那腿上逃跑的功夫，整整学了三年才能蹦一两丈高，她倒好，几个月就能达到他当年的效果。
真是练武的奇才！
大部队在北地安了家，因为是小徒弟的师父，顺理成章的也把他安排在了周家。
活了大半辈子，他如今也算有了自己的家人。
周家人是真的多，孩子们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他耳朵根子一天也就睡觉的时候能清净会。
他以前喜欢清静，这样的吵闹绝对受不住。
但现在竟然觉得这就是家的滋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有活力，他在院子里喝着茶，能看一天。
周家人都尊他为先生，小徒弟尤其孝顺，要喝酒买酒，喝茶买茶，吃肉买肉，虽然她那会手里的钱并不多，但这些都没短了他的。
他自此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安稳日子。
原来有家的日子是这样的，难怪大家做梦都想娶媳妇，成日里都想往家跑，他如今算是理解了。
只是家里不是那么富裕，粮食也就刚刚够吃。
但这样节衣缩食的日子没过多久，小徒弟就有了大动作。
她靠着山珍赚到了第一笔金，从此家里就能放开了肚皮吃，精米白面，想吃多少吃多少，酒都是一车一车的往回拉。
每顿饭，饭桌上都没少过荤。
老爷子每天除了教这些孩子拳脚功夫，余下的闲工夫都用来喝茶吃点心，跟孩子们去山里转悠，不用为温饱奔波，不用跟家里人斗气，每天和和乐乐的，这样的日子简直跟做梦似的。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小徒弟逐渐忙起来，一个月总有些时候不在家。
后来，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鲜果珍馐不断，身上的衣衫也由棉布换成了绫罗绸缎，各式各样好看的布料，还盖了大房子。
周家有一辈子什么都不干都吃用不完的财产……
但这个时候，小徒弟已经很忙很忙了，忙的整年整年的不着家，后来更是几年都不在，连过年都不回来。
周家这场泼天的富贵，说到底还是小徒弟拼出来的。
没有她的夜以继日，哪里有周家的现在，有他的今天？
老爷子这辈子虽然六亲缘浅，一辈子没有娶妻，到老了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前半辈子确实过得辛苦，但一切都在他五十二岁这一年发生了改变。
他没想到自己苦了大半辈子，到老了竟然还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小徒弟为了他以后的日子更好过，还偷偷给他置办了好几处产业，土地铺子宅子，每年光靠着这些收租，他后半辈子，每天都能过上大鱼大肉的生活。
还不怕周家人有意见。
他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哪想到小徒弟竟然成了徐大将军的义女。
后来，天下易主，徐大将军登上了皇位，周果，也成了他的亲王，贵不可言。
他这个半路来的老头子成了亲王的师父，在燕王府享尽了荣华富贵，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
这一辈子，算是值了。
直到这一天，小徒弟对他道：“师父，这么多年，你都没上家里去看过，我也没在赵家的祖坟烧过纸，我近来事情忙完了，刚好有空，我们去你老家看看吧？”
“老家啊？”他怔怔出神，“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着路。”
“这有什么找不着的，我们去你们县衙，县令肯定知道，再要一份全县的户籍，连你的祖上都清楚了。”周果觉得这么点小事，县令肯定会给她这个面子。
见老爷子有些犹豫，周果继续道：“师父，你都多少年没回去了，你这次回去是衣锦还乡啊，你就不想让你那哥哥嫂嫂看看你如今他们高攀不起的模样？”
老爷子思来想去还是点了头，“我就是想回去看看爹娘的坟，这么多年没回去，确实是我的不孝。”
就这样，六十多岁的老爷子踏上了回乡的路。
从县城一路回去，记忆中那些山川扑面而来，还是没变，还是如几十年前，他离开的时候一个样。
村子估摸着是很少能看到这些人，这样的马车这样几百人的阵仗，一个个怯生生的看着，没有一个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