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简短的寒暄与引见之后,殿内众仙神终于依序落座。
徐忆离与徐昀炫兄妹二人,如今皆已登临帝位,身份尊崇自不必言。加之二人背后所代表的四极神殿在诸天万界中的超然地位,他们在此宴席上的座次自然被安排得极为靠前。
其席位正设在主位之左,仅次于此间主人,修罗族当代皇者,丰羽帝君。
此等安排既是对两位新晋帝君的礼遇,亦是对四极神殿的敬重。左侧尊位,历来暗含“宾首”之意,可见修罗族此番邀请确是给足了颜面,也彰显了对此宴的重视。
至于与四极神殿比肩的其余六大势力,盖因赴宴者身份不如这兄妹二人,而被安排在了后座。
徐忆离神色自若,与兄长徐昀炫并肩入座。素白衣袖拂过鎏金案几,姿态从容,并无半分因位高而生的骄矜,亦无初临异族盛宴的拘谨。
她目光随意扫过殿内陈设与往来宾客,眸底依旧是一派清冽的平静,唯有在掠过主位旁那道小小的银发身影时,才会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晦暗情绪。
徐昀炫则显得更为随性些,他斜倚在宽大的帝座中,指尖闲闲把玩着案上晶莹的玉盏,紫衣流转间,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的贵气。偶尔与身旁妹妹低语两句,唇角总噙着淡淡笑意。
兄妹二人落座于此,虽未刻意释放威压,但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帝者气度,以及与主位丰羽帝君隐隐形成分庭抗礼之势的无形气场,已足以让殿内诸多目光或明或暗地汇聚而来。
盛宴之上,丰羽帝君虽端坐主位,从容应酬,眼角余光却不由屡次瞥向身侧的女儿。
小帝女被安置在紧邻主位的特设小座上,以示其“天生神灵”的特殊身份。她坐姿端正,银发玉角在明珠辉映下流转着清冷光华,面上带着符合仪礼的安静。
可丰羽帝君却看得分明,自家女儿那双澄澈剔透的血色眼瞳,从落座起,目光便几乎没有离开过左首那位素白衣衫的凌潇大帝。
丰羽帝君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为人父,见女儿首次相见便如此毫不设防地亲近一位外界帝君的微妙担忧,亦有对凌潇大帝徐忆离此人,那深不可测的实力与难以捉摸性情的本能审视。更多的,却还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完全厘清的、隐约的预感。
这位名震诸天的年轻女帝,似乎对他这刚刚降世、承载着全族厚望的“天生神灵”,有着一种……非同寻常的吸引力。
殿内歌舞升平,无人察觉主位之上的皇者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深沉思量。
终于,在徐忆离的视线第三次不由自主地飘向主位旁那个小小的银发身影时,身侧的徐昀炫挑了挑眉。
他侧过身,指尖闲闲敲了敲案几,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笑意,压得极低,仅二人可闻:“阿离,你似乎……格外中意那修罗族的小帝女?”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主位方向,笑意更深:“哦,不对。瞧我这记性,该说是那小修罗格外中意你才是。自打你进殿落座,她那小眼神,可就没怎么从你身上挪开过。”
徐昀炫睨着自家妹妹,眼底闪着促狭的光:“为兄从前倒是不知,我们家凌潇帝君,竟有如此招惹孩童喜欢的本事?”
徐忆离闻言,并未回头,只慵懒地侧身倚向宽大的椅背,顺势半躺下来。她指尖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中那只流光溢彩的鎏金茶盏,盏中琼液微漾,映出她眼底一抹清浅的、带着笑意的紫光。
“兄长此言差矣。”
她声音不高,带着一贯的散漫,却又理所当然:“本神女生得如此花容月貌,气质出尘,引人注目、惹人喜爱,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么?”
徐昀炫被她这毫不谦虚的自夸噎得一时失笑,摇头正要再调侃,却听她话音微转,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的玩味:“至于喜欢……我确然挺中意这小修罗。”
她终于侧眸,远远望了那安静端坐的小小身影一眼,“我从前倒也未曾见过生得这般灵秀剔透、又自带一番清贵气度的女孩儿。人皆有爱美之心,我自然也不例外。”
话至此处,她忽而顿了顿,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发出清脆微响。再开口时,声音压得更低,只余气音缭绕在兄妹二人之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意:“不过……兄长可知,方才我轻抚她发顶时,‘看见’了什么?”
徐昀炫眸光一凝,脸上那抹戏谑笑意缓缓敛去。他并未立刻追问,只静静看向妹妹,等待下文。
徐忆离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鎏金盏沿上划过。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入了殿内缥缈的仙乐背景中,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命运的冷冽质感:“我看见了漫天血雨,这小帝女的死劫便在近几年。”
徐昀炫瞳孔微缩。
死劫……针对一个刚刚降世、承载着修罗族乃至诸天众多目光的天生神灵?这背后牵扯的因果与漩涡,光是想象,便足以令人心生寒意。
然而,徐忆离的话并未结束。
她缓缓抬起眼睫,那双瑰丽的紫瞳深处,仿佛倒映着无数破碎又重组的命运丝线,流淌着常人无法理解的苍茫光影:“更看见了……未来我与她之间,纠缠不清的因果轮回。”
“因果轮回”四字,她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早已超脱凡俗生死,能触动“因果”、牵扯“轮回”的,绝非寻常际遇或简单恩仇。那往往意味着足以撼动道基、甚至颠覆命途的深刻纠葛,是连帝境强者都需慎之又慎的“缘”或“劫”。
徐昀炫沉默了片刻。他没有去追问妹妹究竟“看见”了怎样的画面或片段,到了他们这等修为,某些触及命运长河支流的“窥见”,本身便带有不可言说、亦不可尽信的特性。
他问的是另一个更实际的问题:“你待如何?”
是顺势远离,避免卷入这显然凶险莫测的漩涡?还是……
徐忆离没有立刻回答。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主位旁那个小小的银发身影。黎清潇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竟也抬眼望来,血色眼瞳清澈见底,对着她轻轻弯了弯,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稚嫩却明亮的笑容。
徐忆离看着那笑容,眼底深处那抹冰冷的命运预兆,似乎被什么无声地融化了一丝。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指尖离开了杯沿。
“兄长。”她声音恢复了平日那种带着慵懒笑意的调子,却比方才多了几分难以动摇的笃定,“我这人,你最是清楚。”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意味悠长的弧度:“素来不爱按常理出牌,何况能让我‘看见’的因果……避得开么?”
徐昀炫看着她,良久,终是无奈地、却又带着纵容地低笑了一声。
他重新执起酒盏,仰头饮尽,将那一瞬间的凝重与思虑尽数掩入杯底。
“随你。”他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散漫,只是眼底深处,那抹属于兄长的、无声的支持与了然,清晰可见。
“反正,”他补充道,语气轻松,却字字沉凝,“天塌下来,还有父帝、母后与为兄替你撑着。”
宴席依旧繁华,仙乐缥缈,觥筹交错。
无人知晓,这宾主尽欢的修罗盛宴之下,一道关乎生死、纠缠未来的因果之线,已在两位帝君寥寥数语的交谈中悄然系紧。
而线的一端,是那高踞左席、紫瞳含笑的凌潇帝君。
另一端,则是主位旁,银发赤瞳、尚不知命运已悄然转向的修罗族小帝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