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沉的世界已随着扔掉水鬼脑袋的动作而天塌地陷，他双手抱着头跳到了一艘沉船的顶部。
他仰望着四周显得彷徨且踌躇，不知该该怎么办，暮色四合无声无息的环境中，有众多的噪音在他耳朵里蜂鸣般嘈杂，仿佛许许多多的水鬼在窃窃私议，他快要崩溃了。
从浮木跳到沉船上时，他双腿的跳跃用了很大力道。那时他站在一边维持着浮木上的稳定，他跳开后，待在另一边的水鬼们就沉入水中，连带还在海水中不知所从的水鬼，一起清醒了过来，马上从这儿奔逃了出去。
箫飒窥视着抱头痛哭的凌沉，他的情绪也受到影响，他想上前去宽慰凌沉不必为了两个水鬼痛哭流涕，但又不能出去。
凌沉正在崩溃，他走上去倘若被凌沉反应过来他在跟踪他，酿成的恶果不堪设想，说不定凌沉也会把他杀死的，杀死他比杀死水鬼还容易。
箫飒的手指甲扒拉着沉船上的木板，不知道现在他该去干什么，从天空沉陷到海水里水鬼的肢体浮到水面，他傻眼地见到这些水鬼的尸体是如何消失的。
水鬼的尸体好似一块一块的冰块，在温度高一点的海水里快速消融，先是皮肤，后是肌肉、筋腱和骨骼，最后是骨髓。
整个过程就像所有融化在海水中的冰块，就此人间蒸发，连一块尸骨也不再存在，好似从没来过这个世界，为他们的生命留下点微不足道的印迹。
继续待在这里不妥，夜长梦多，凌沉随时有可能回到坟轩，此地不宜久留，箫飒怕他回去后有可能来找他，他认为他还是赶紧从这个地方抽身离开好了。
活着的水鬼的游动很快，他逃离此地刻不容缓，水鬼们拼命离开这里，可能是那两个水鬼死了之后，他们群龙无首，就像失去了靠山的弱小生物，连忙落花流水地逃走。
趁着有水鬼的游泳声为他做掩护，他只要尽量压低脚步声，健步如飞，和坟轩就是一步之遥的距离。
有大的水浪声为他如虎添翼，加之凌沉不稳定的情绪，能让他的脚步声一如春雨般润物细无声。
箫飒从待了有半个时辰的沉船，跳到另一艘沉船上，他跳跃的角度控制得很精准，不足的是从那艘沉船上跳过来的时候忘了先做做准备运动，手和腿固定保持了一个姿势太久，跳过这边来后才发现手脚恢复血液流通后的麻痹，再往下跳就有点麻烦了。
箫飒的心里在打鼓，为了能尽早回到高塔的地下室恢复睡貌，他一定要咬牙坚持，僵硬的四肢并不能阻碍他想回家睡觉的痴恋。
四肢酸胀，箫飒手脚发力跳到第三艘沉船上时没立稳，他在沉船的斜坡上往下滑，用手指扎进浮木里扣住才避免了入水的灾难，尽管及时稳住身体，他的双脚依然浸入了水中，好像搅扰到了某类水生生物，它的游动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由于他的手脚没配合协调，水鬼们的划水声又已经远去，他闹出的动静在这空旷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的响亮，就好似深夜的寝室中，某头肥猪尖利的呼噜声，在安安静静的房间里彻夜狂欢。
即使是在无比惆怅和艰难的时候，凌沉的警觉力依然敏锐如故。
异样的声音犹如震耳欲聋的雷声，他的心里立即成立了一种可能性，是不是有人想趁人之危，在他脆弱的时候来谋杀他夺取坟轩。
这不是他能容许的做法，凌沉揩干了眼泪，他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短暂的愁眉不展过就够了。
心意是放在心里的，不必表现出来给谁看，他不想做一个道貌岸然的人，有时形势不允许他才这样做的。
如今逝者已逝节哀顺变，他不必忧心忡忡，更不必诚惶诚恐害怕死在他手下的人和水鬼来报复他。
亡海死去的人不会再有新生的机会，这点没人比他更清楚，把这件事看做天一样大，最终损伤的是他自己的利益。
生活在亡海的这几年里，他已经把有舍有得要拿起就能放下的训诫刻在了心里。
这个世上一天之内死的人数不胜数，人家死也是死，都没人为他们哭泣，他何必为两个水鬼哭得死去活来，难道他们不单单是水鬼吗？他们还隐藏着其他的身份吗？
凌沉往声源处望去，隐隐约约中看到一个人影向坟轩的方向移动，转眼间就不见。
这时他的眼角还残留着泪水，深夜了，眼睛很疲惫，目光所及影影绰绰的，他无法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如果他没看错，他基本上能确定那个人是箫飒，在亡海身上有那么好的人没几个，更何况他双腿腾起的跳跃动作看上去就和箫飒一模一样。
箫飒练功的时候，凌沉是督促了他七天的，七天的相处凌沉已能知己知彼，足够看清箫飒跑动的特征。
每个人的跑法都有异于常人的特征，而凌沉记住了箫飒，哪怕是匆匆一瞥，他都能认出来。
要真是箫飒，若他早早就赶到目睹了全程，这是可不得了，凌沉畏惧地看着那个方向。
沉船挡住了目光的去路，看不到后面是否有人压着脚步声向坟轩进发，他现在追上去也赶不及。
凌沉很着急，他焦虑多心那个人真的是箫飒，如若被他看见他今晚的大规模狩猎，不知他会怎样的眼见为实法，将他的破绽以貌取人，说他是个心胸狭窄小肚鸡肠的人，是个心口不一两面三刀的人，口上说着爱护水鬼，背地里却杀了几百个水鬼。
而且就在一个时辰前，他还握紧拳头抡了箫飒一拳，他不知道箫飒会不会记仇，再也不信任他这个人渣，那他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身上的污垢了，不要啊。
凌沉要马上赶回坟轩去查看，万一那个人影是坏人，入侵了坟轩，箫飒也会遭到毒手。
他擦干了泪水，收拾乱糟糟的心情，试着开心地笑了笑，笑得很浅，就像画家手下的寥寥数笔。
他计划好了时间，等他抵达高塔的时候，眼上因杀死两位水鬼而伤心欲绝而濡染的红晕就应该消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