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昏睡之前，让嬷嬷和侍女擦拭了身子，换上了你说好看的衣裙。我猜，她只想让你看到她最好看的样子。”
白羽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嬷嬷也识趣地带着侍女们退下。
所有人都默契地将这段时光留给了两人。
李响从被子里，小心地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他忍不住伏在她胸前，低着头，耸动肩膀。
轻微的摇晃令李然醒来。
她伸出另一只手，抚摸李响的头发。
“将军，你怎么每次打完仗，回来头发都乱糟糟的。”
听到她的声音，李响抬起头，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便粗暴且随意地用衣袖一抹。
“你醒了？”
李然看着他笨拙的样子，温柔一笑。
“你疼不疼啊？难受不？”
李然轻轻摇头。
“将军，以后，我再也没有办法帮你梳头了，你可要多注意自己是将军，形象也很重要。”
李响用力点头，眼泪也跟着掉下来，落到被他紧紧抓在手里的手背上。
她浑身冰冷，唯有那处，被烫得生疼。
李然剧烈地咳嗽两声，大口大口地吐出血来。
李响不知所措，只能用手托住她的下巴，祈盼她不要再吐出血来。
“你说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该多疼，你等我做什么？你该多疼啊？”
李然用尽最后的力气，尽力让自己平复呼吸。
“我不累，就是想在最后见见将军。”
李响泣不成声，千言万语全都哽在喉咙中，堵得他生疼。
一直疼到心脏里。
“将军，我好冷，你能不能抱着我？”
李响扶起她的身体，坐在床上铺好的冰面上。
李响自背后紧紧抱住她，却无意中瞥见，她腹部因为剧烈的动作流出更多的血来。
他忍不住隔着锦被，捂着那处伤口。
李然淡然地将手覆在他坚实有力的手背。
她猜，她大概到了弥留之际，感受不到疼痛了。
真好，这样，她就有力气和他说说话了。
“将军，对不起，我没护住肚子里的小家伙。”
李响抱着她，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没啥对不起的。是忽勒那群畜生杀了我们的孩子，我定要将他们全部杀干净，为我们的孩子，报仇。”
李然深深喘息，将口中的血，全部咽了下去。
她的笑容更加温柔。
“将军，我记得，我们初见那天，你也是这样抱着我，为我取暖。”
“我当时就在想，大抵是我命不好，才那么晚遇见你。”
“可是，在我嫁你那天，我想清楚了，我不是命不好，而是命太好，让我有机会攒足了运气，遇到你，和你在一起。”
李响深吻她的头发。
“我也是。你不知道，为了娶你，我偷偷在城外的佛龛前跪着求了多久。”
李响向来不善于说这些情爱之言，他本是直来直去的汉子，那些温软的情话，他羞于说出口，所以总是善于用粗糙的行动表现出来。
他总是默默记下她喜欢的东西，找机会送给她，却装作自己是在不经意间得来的。
可李然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她知道有些东西，得来不易，怎么会像他说得那样轻松。
李然笑了，像个少女，疲惫的双眼，突然绽放了光彩。
“将军，往后，偌大的将军府，只剩你自己了……你那么争强好胜，要注意安全，别让自己受太多伤，我知道了，会心疼……”
“咳咳……”
李然已经没有力气再咳下去。
她眼前突然变得黯淡。
“将军，到夜里了。”
李响沉声。
“我为你点灯。”
“将军，我看见我们的孩子了，是男孩。”
“男孩好。勇敢。”
“可我更喜欢女孩呀。”
“来世，我去找你，造个女娃娃出来。”
“好……好……一言为定啊。那我和儿子，等你……等你……”
李然伸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抚向身后之人的后颈。
刚触碰到那炙热的温暖，她的手便无力垂下。
李响抱紧她的身体，将头埋入她的肩窝。
声音由沉声啜泣渐渐转为无法抑制的痛哭。
香消玉碎，不过弹指。
可在世之人，却觉得只此片刻，便是须臾。
李响抱着她，从房间里出来，神色倦怠，眼底再无往日奕奕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青灰。
仰天长啸，声音划破天际，赫然如一声闷雷。
满城悲戚。
楚寒雪强撑着站起身体，泪痕遍布了满脸。
就连搀扶楚寒雪的飞廉，那个一向爽朗的少年，也在此时微微蹙眉，不忍的低下头。
“夫人！夫人！”
小莲悲恸欲向前，却被阿放牢牢圈在怀中。
这是阿放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用尽力气，勉强束缚住她。
是将军府的管家率先用衣袖擦干净眼角的泪痕，弓着腰，站起身。
他用手捋了捋花白的头发，倔强地睁大双眼，驱逐满眼混沌。
“恭送将军夫人！”
将军府之人，无论马夫、婢女还是劈柴做杂事的小厮，全跪倒在地，上身挺得笔直。
“恭送将军夫人！”
“恭送将军夫人！”
“恭送将军夫人！”
一道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一路到了将军府外，声音依旧绵延不绝。
城中百姓，战乱之中，无不受过李然恩惠，此去一拜，绵延街道十几里。
那声音，夹杂悲恸哭喊。
仿佛那本就不是死别，而是一场不知何日才能相见的分离。
李响就这样，一路抱着她，走出了城门，只身去寻找李然曾同他说过的那处宝地。
他要将她藏在那里，待到战死或迟暮，他好去寻她。
将军府中，那原本欢乐的庭院内，站满了人，却安静得可怕，更显落寞。
小莲伏在阿放肩头，不断抽泣哽咽。
阿放的脸上也布满泪水，顺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抚她。
迷蒙之中，小莲似乎感到一抹寒光刺痛了自己的眼睛。
出于本能，她朝着那处看去，骤然瞪大了双眼。
“小心！”
小莲突然的惊叫，让满院子的人的目光全部落到了她的身上。
只见阿放被小莲推倒在地，挂满泪痕的脸上皆是错愕。
而小莲背对众人，身体微微弯曲。
她捂着心口，僵硬地后退两步，露出了她对面之人。
那是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孩童。
楚寒雪记得他，他便是刚刚李然用命救下的两个孩童其中的一位。
此刻，他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可怜惊慌的神色，那眼神，宛若一只食人的鬣狗，让人恐惧，厌恶，胆寒。
在众人还在发愣之际，小莲的身体缓缓仰了下去。
众人这才看清，她的心口处，插了一把匕首。
“小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