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罩……或许如今叫它紫金罩更合适一些了，一直以一个平稳的速度慢慢扩大。
怀素闭着眼睛，能清晰的看到自己的灵脉已经不堪重负，起初还觉得疼，如今连疼痛都是麻木的。大抵是多少灵丹妙药也救不回来的了。
魔骨无法在施法之时临时将灵气转化，于是他只能先将输到自己体内的灵气转化成魔气，再一遍遍的施展心法。
用魔气游走在灵脉之中，用魔气运转金钟罩的心法。
这听起来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
灵脉是修士体内最重要也是最不容有缺的地方。
当初回音谷，即使洛随尘体内有魔脉存在，莫绮罗打入洛随尘体内的一股魔气已经让他很难熬了。
怀素的脸色从一开始就惨白，其实很大程度是疼得。
灵魔相冲，他如今像是在试图用冰块做成的器皿兜住一团熊熊烈火。
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其实从很早之前他好像就要撑不住了。但比现在再多一刻也是好的。
多一刻。
再多一刻。
怀素的灵识都混沌了，只有身体下意识的在运转功法，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再多一刻。
他胸前的衣襟被糊满了鲜血，全是从口鼻之中溢出的，楚沉暮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再看，快一点，再快一点。
众人已经尽力在缩小他们之间的间隙了，可外面还是有不少人。
有一名修士摇摇晃晃，只剩下一只手在胸前掐诀，十几息之后，化为星星点点，消散在了原地，只留下在身陨之前被抹去灵识刻意敞开的储物戒，和散落在地的丹药法器。
周围的人眼眶红了一瞬，输送灵力的手未停。
这是修士不同于自爆的另一种死亡方式，兵解。
前者是面对敌人玉石俱焚的方式，神魂俱灭，后者听起来要温和一些，舍弃肉身，只剩元神。但也是陨落了。
没有肉身只剩元神，能够复活的人寥寥无几。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兵解，元神消散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兵解其实是曾经人们为了追求更年轻的身体，舍弃自己老朽的肉身去妄图新生的一种方式，一般在它下面的步骤是夺舍。
曾经被视为与堕魔严重程度不相上下的邪门歪道。
但如今被这位伤重的修士用来自杀。灵力扩散在周围，蕴养了同样伤重的同袍。
一些伤重到连灵力都输送不了的人，眼前一亮。
“师弟呀，师兄就不占这么大地方了。我先走一步，你替我好好活。”
“阿舒，是我负你。”
“师伯，我来寻你了。”
“……加油啊。”
他们只是对着身边或是认识或是不认识的人，喃喃说了些什么，便毫不犹豫的也选择了兵解。
同样留下来自己生前攒了一辈子的丹药。
甚至有人明明还救得活，自己起身去包围圈边缘以伤换伤，带一个或两个人走，便也回来兵解。
紫金罩之内的灵气慢慢氤氲开，像是在荒芜末世之中独成的一方天地，五行俱全。
怀素并不知晓，他只是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他盼着有人来跟他说一声，可以了，停下吧。但这个声音一直没有响起。
体内的经脉已经崩断了六条，原本金钟罩的心法已经无法再畅通运转了，他硬生生在血肉之中钻出了一条灵力道路。
可怎么还没结束……
怎么还没结束……
怀素终于张开嘴巴，呕出一口血，低声开口：“还……差多少人？”
“快了，快了，你再坚持一下。”传到怀素耳畔的是一道模糊不清的女声，带着哭腔，怀素一下子分辨出那是田意歌。
“施主，不哭……”
一根温热的手指贴到了他的唇，带着一枚丹药：“培元丹，吃。”
怀素偏头躲开了那枚丹药。“没有时间炼化，不能停。”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
他现在，吃什么好像都没用了。
但田施主方才听起来已经很难过了，他还是不要说了。
经脉总共三十六条主脉，七十二条辅脉，他如今只剩下十七道主脉，二十五道辅脉。
原本金钟罩的心法也被他篡改得面目全非，这条断了就换一条，临近的全断了就在血肉中碾一条。
不知道住持师父得知他被……被逐出梵音阁，又这样，糟蹋秘法，会不会生气……
十二道主脉，十九道辅脉。
终于有声音跟他说：“可以了，可以了，不用再扩大了，大家都已经进来了。”
应该是说的这个，他听得不是很清。
怀素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可他还没来得及睁开，已经察觉到有攻击落在金钟罩上，便只能收敛心神，再次闭眼维持金钟罩。
他摇摇晃晃又吐出一口血。
田意歌看着这个几乎是要泡在血里的人，眉宇紧皱，额间的伤痕也被血染红，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金色。
人身上有这么多血吗？
是不是要流干了？
怎么会一直呕个不停。
这么重的伤要休养多久才能养回来……
怀素一口血再次顺着下巴滴落，田意歌伸手，在半空接住了温热的血。
血顺着指缝下滑，滴到了她的剑穗上。她用手去抹，血越抹越多。
一滴眼泪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另一只正在输送灵力的手一直没停，于是她用那只血手擦了擦脸，抹了满脸血花。鼻间的血腥味倒也没更浓。
她呼吸之间早就全是血腥味了。
在紫金罩盖住所有人之后，楚沉暮伸出柳条，击退了几名魔修，拽住从最一开始便一直在外面牵制的洛随尘，将他也拽进罩内。
与此同时在外面早已准备好的任君墨与李成林一击落下，光圈破损。
莫绮罗受到反噬，重伤。
圈内的人脸上浮现出劫后重生的喜悦，以及比之更甚的愤怒，一时之间，能走得动的，都冲到魔修面前。
今日他们的好友、亲眷、袍泽，命陨于此，伤重于此，他们誓报此仇。
只有几个人没有动作，而是在光圈破掉的第一时间围到怀素面前。
“可以了，停下怀素，可以了。”
那个泛着紫金色的庞然大物刹那间消散。严见安取出一枚多年前老爷子给他的丹药。
说就算是一口气也能救回来。
他捏开怀素的脸颊，推进那枚丹药。
伤重得几乎动弹不得的洛随尘来到怀素面前，探指过去。
这些人里只有他修魔，也只有他有把握能够在不伤害到环素的前提下探知他的内息。
因此也只有他最直观的感受到怀素体内的破败。
像是没有被好好对待的纸张，泛了黄，浸了水，如今哪怕是一阵风来，都要把它吹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