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卞舟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李渊当然知道，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感觉得到，身体每一处都如同钝刀剜割，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到身体各处经脉。带着难以言喻的力不从心。
“于武道而言，难以寸步……”他低声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不过很快消失不见。
他眼神终于从卫七七身上收回来，露出一抹极浅的笑容，似乎在安抚在场的人：“有劳沈医师，李渊一定配合你的治疗。”
“至于能恢复到何种程度，尽力而为就可。”
他语气里没有怨怼和不甘，只有接受的平静与决心。无论是以怎样的形式活着，只要他活着，只要七娘还在身边，一切…皆可抛。
卫七七飞快眨眼睛，将眼眶中的酸涩给按下去，她微微垂着头，发丝凌乱遮住了她的双眸。
她听明白李渊的话。
他在告诉她：别担心，他没事，只要她在就好。
这是一场无言的安慰。
“城主，现在你既然醒了，就先药浴，腹部的伤口等你药浴完再给你处理，这样虽然受罪，但能将伤害降到最低，不至于让你筋脉一直处于萎靡不振的情况。”
沈卞舟的话提供了最快的解决思路，众人又开始新一轮的忙碌。
这城主府的主房里，从天黑一直忙到天亮，又从日出折腾到日悬高处。
一天一夜的折腾，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九岚和李渊两个人的情况都稳定下来，一个晚上的忙碌让沈卞舟走路都带着踉跄。
两个人的情况不相上下，沈卞舟忙完这头忙那头，又都是需要他亲自出面下针梳理体内筋脉的，他人根本无法假手。
所以他纵然身体再好，也只是个医师，这么耗费心神自然吃不住。
只是他眼神落在趴在九岚床头睡的卫七七，眼神略微复杂。
九岚后半夜突然起了高烧，整个人神志不清。手总是忍不住蜷缩在一起，有时候会让沈卞舟重新下的针落下来。
还是卫娘子上前，将九岚的手握住，紧紧传递着一点力量。
手心里有东西，陷入昏迷的九岚神色平静很多，高烧在一整晚的照顾之下，总算退了下去。
而卫七七，也不知什么时候趴着睡过去。
这七娘子的品性心性都远胜于常人，他总是能看到不一样的她。
桌子上一直备着的茶水凉透，他明知道那茶凉透于身体而言是负担没有好处，却还是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浇灭着从内而外透露出来的疲惫。
不过卫七七并没有休息很长时间，不断有人过来通报又都被拦在外面。
细碎的声音让一直绷着心神的卫七七醒过来，一整晚就看到紧盯着她的沈卞舟，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一抹累极的笑容。
“有劳沈医师，一晚上劳心劳神。”
卫七七缓慢起身，她动作慢而无力，像是身上压着什么没有来得及卸下来。
“这边他们的情况还没有彻底稳定下来，烦劳沈医师在此屋里休息，有什么也好直接处理。”
沈卞舟仓惶收回目光，听闻点头同意。
“我让他们给您布置个小榻拉个屏风，毕竟来往也不甚方便。”
她说着，已经走到门口。
“沈医师休息好，如果这边没什么问题，恐怕还要麻烦沈医师坐镇医馆，那边估计还有很多疑难杂症。”
“此劫过后，必定重谢沈医师。”
她语气和缓，动作已经从睡醒恢复到正常状态，除了眼下有点青灰，已经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沈卞舟再次点头，还是没忍住开口：“卫娘子也要当心自己的身体，你若是垮了，这洛州城只怕真没了主心骨。”
对于他人的好意，卫七七全盘接受，真心实意道：“多谢，我会注意的。”
门口的人见卫七七过来，终于停止了细碎的声音，卫七七示意他们往大厅处去。
众人都明白这里不是说话商议的地方，也都跟着卫七七离去。
只留下沈卞舟若有所思的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
或许他有些低估了卫娘子在李城主心里的分量。能让这么多官职不一的人认识卫娘子尊重卫娘子，且心甘情愿的听从卫娘子的调令，其中不仅仅有卫娘子个人的能力，或许还有城主在其中的斡旋。
等都到了大厅，卫七七坐在最上方的位置，示意底下的人一个个说。
“卫娘子，城里的粮食剩余原来的一半，再加上宜州和宣州支援的粮食，粮仓已有大半。特此过来询问，是否将部分粮食，给予一些百姓，辅助他们度过即将到来的冬天。”
“可。”卫七七思索一会儿便开口：“一场战乱，死的成千上万将士，他们都是我们洛州城的英雄，也是家里父母妻儿的顶梁柱。
去排查清楚，哪些人困顿先发放，不要让人浑水摸鱼。”
那人点头，得了同意后将手中的文书递上来，交由卫七七签字盖章。
这个人解决后，往后方走。
下一个人上前：“禀卫娘子，战场已经清理完毕。没死透的都补刀，确认没有活口。收缴的武器、器械、甲胄等都规整纳入军队里，用来二次利用。俘虏有数百人，除去激进者，其他的都被关起来看押。”
“我方和敌军死去的尸体众多，这些尸体以及俘虏来询问卫娘子，如何处置。”
“将我们将士的尸体和敌军的尸体分开，敌军的尸体挖个万人坑，离远点掩埋。我们的将士，收拢归置整齐，体面的将他们交给他们的父母妻儿。一律补偿金多追加一倍，并另外给他们一块匾，上面写军人之家，持此匾者，他人不得随意侮辱轻踏！”
“若没有人收殓的尸体，也体面的归置好，埋在山清水秀的地方，位置特批给你们。碑文墓地都要好。”
卫七七声音不大，却说的异常珍重，她一而再再而三对军人的珍重，让在场的人无不心生动容。
“事情虽然繁琐，但还是辛苦你们。”
“毕竟死亡面前人人平等。终有一天我们其中的人也会倒在战场上，也会用同样规格被人体面的送走。”
人生在世，如同一缕青烟，轻飘飘的来，轻飘飘的走。
生前身后，所求无非体面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