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油一边说着，一边咚咚地磕着头，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每磕一下，都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咚咚”的声音在御膳房主膳房内回荡。
她低垂下的眼眸中，浓浓的阴狠之意仿佛能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心里很清楚，这件事情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法掩盖她失职的事实。
而且，现在这油还没有摆上陛下和凤君的桌案，事情的大小完全取决于官兴如的一句话。
如果这件事被定性为一时的疏忽，那还算是小事；但若是被定成了贪墨或者敷衍陛下的罪名，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无论如何，先承认自己的小错误，把责任的大头推出去，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反正这事不是平胸她做的，只要官兴如去查，一定能把自己揪出去。
等她从此事脱身出来，一定要揪出来到底是谁在搞她。
这么阴狠的招数，可是奔着她的命去的。
站在钱油旁边的副掌印张鲜，此时也被吓得魂不附体。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跟着钱油一起连连磕头，嘴里念叨着，“奴婢等失察，奴婢等绝无冒犯陛下和凤君之意，还请官宫开恩，还是官宫开恩！请官宫明查！”
官兴如看着地上磕头如捣蒜的两人，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更深的寒意。
她缓缓踱步，走到那盘被废弃的“金缕飞雪片”前，用指尖拈起一片，声音如同寒冰碎裂。
“失察？开恩？”
她冷笑一声，语气意味不明。
“若非本宫今日心血来潮，亲自来此查验，这带着杂辛之气的‘飞雪’，便要呈到陛下的御案之上了！钱掌印，张掌印，你们尚食局掌管的是阖宫上下的饮食命脉，如今竟让这等劣油混入御用之物！你们告诉本宫，这是‘失察’二字就能搪塞过去的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说！细细的说，这批油的来路，经手之人，从入库到分发，每一个环节，都给本宫——说清楚！”
官兴如最后的质问如同惊雷，炸得钱油和张鲜肝胆俱裂。
“来路”、“经手之人”、“每一个环节”……这几个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们心上。
她们深知，若是这些字眼都扣在她们的头上，那就不是简单的失察，而是足以掉脑袋的重罪！
钱油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混杂着油污和灰尘，狼狈不堪，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官宫明鉴！奴婢不敢搪塞！这批香油，都是按例从广华山采买送入宫中的，入库登记在册。上面的封条也是由广华山和内库并尚食局共同签押。
奴婢……奴婢当时确实查验了封条完好无损，油色澄亮，气味浓郁……便……便按常例收下了。奴婢以身家性命保证，奴婢绝无半分私心啊官宫！”
她语速极快，生怕慢了一瞬就没了机会。
“广华山的油……”官兴如眼神微凝，但语气依旧生硬严肃，“封条完好，油色澄亮，气味浓郁？”
她踱步到那几罐油前，脚尖几乎要碰到钱油的额头。
“那你告诉本宫，这潜藏其中的陈油腻气和燥辛之气，是广华山采买时就有了，还是在你尚食局的库房里……自己长出来的？”
“奴婢……奴婢……”
钱油被问得哑口无言，浑身筛糠般抖起来。
封条完好，入库时气味尚可，这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
就在这时，一直伏在地上、同样抖如落叶的张副掌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声音尖细而急促地插话道。
“官宫！官宫明鉴！奴婢……奴婢想起来了，库房！库房管事刘管事，昨日入库验看时，她……她曾言这批油香气似乎过于浓烈了些，还嘀咕了一句什么……当时奴婢们只当是她年老多疑，未曾细想。入库登记后，钥匙……钥匙也是她保管的！是她负责封存看管！”
张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将矛头指向了库房管事刘管事。
“刘管事？”官兴如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扫向御膳房管事和跪在地上的尚食局众人，“这刘管事何在？”
御膳房总管脸色煞白，连忙小步上前，低头回禀，“回官宫，刘管事今日不当值，现在应当在库房后头的耳房歇息……”
“带过来。”官兴如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立刻有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女应声而出，朝着库房耳房的方向冲去。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隐约的拉扯哭喊声由远及近。
“放开我！你们干什么！老身犯了什么王法！”
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惊怒的女声传来。
只见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女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一个穿着尚食局低阶管事服饰、头发花白的老妪拖了进来。
这老老妪正是库房管事刘管事。
她显然刚从休息中被粗暴地拉起来，发髻松散，衣襟也有些凌乱，脸上满是惊愕和愤怒。
但当她的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钱、张二位掌印，扫过那几罐开封的香油，尤其是看到背对着门口、缓缓转过身来的官兴如那冰冷得如同寒潭的目光时，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挣扎的动作也僵住了，只剩下眼中无法掩饰的巨大惊惧。
“刘管事。”官兴如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力量，“本宫问你，昨日入库的这批头道芝麻香油，是你亲自验看、封存的？”
刘管事被官兴如的目光钉在原地，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点头，“是……是奴婢……奴婢负责入库的。”
“验看时，可曾发觉异常？”
官兴如向前逼近一步。
“异常？”刘嬷嬷眼神慌乱地闪躲，“没……没有啊官宫！封条完好，油……油色也好，就是……就是香气似乎格外冲了些，奴婢当时还跟张副掌印提了一嘴……但……但都以为是新油，气味浓烈些也是有的……”
她睡得正香忽然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脑子都还是混的，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回想了一下这批新油入库的事情，连忙开始为自己刚才的话辩解。
“只是香气冲了些？”官兴如冷笑一声，猛地指向地上那罐被验出问题的油，“那你给本宫闻闻这油里那股子陈年积垢的腻味，还有那见不得光的燥辛之气，也是‘新油气味浓烈’吗？”
刘管事顺着官兴如的手指看去，看到那银碗里澄亮的香油，身体猛地一颤。
她似乎想辩解，但官兴如根本不给她机会，厉声喝道，“本宫再问你，入库之后，库房钥匙可是由你一人掌管？可有旁人经手？入库登记册何在？”
“钥匙……钥匙是奴婢掌管…，上午膳房取完东西之后，奴婢就就锁好了库房，后来王主厨过来说要用新油试试菜，奴婢今日身体不适，怕一罐不够就将库房钥匙先放在了总管那里，想着等明日上职之前去取。”
刘管事的声音带着哭腔，腿一软，几乎要跪下。
“回官宫的话，登记册在我房里……衣箱内最下面……有个带锁的匣子里单独存放。”
官兴如看着刘管事瑟瑟发抖的模样，双眼微眯，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
刚才这人见到自己的第一眼，那下意识的眼神飘忽、心虚躲闪的样子，若说这人没有问题她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