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那种滋润、体面、甚至带着几分骄矜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
等待她们的，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煎熬。
弥漫的水汽不再是温暖的云雾，而是粘稠、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屋内竖起耳朵听动静的众人一时之间心里都快恨死这次搞事情的人了。
剁菜声、翻炒声都放轻了，连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若不是顾忌着手下是陛下和凤君的晚膳，她们甚至都想扔下手里的活，一同跪在地上。
怎么也好过现在这般，努力克制着发抖的身体，还要尽力把手中食材处理完美，不能犯错。
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粗重、短促，带着无法言说的恐惧。
那份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几乎让几个胆小的帮厨腿肚子发软，快要喘不过气来。
总管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砖石，汗水却沿着鬓角滑落，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官兴如并不是不知道御膳房这帮人的德行，只是之前没有犯到她手里罢了，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整治一番。
她的视线如冰冷的探针，扫过角落里早已瘫软如泥、面无人色的尚食局钱掌印和张副掌印。
“至于尚食局钱油、张鲜，玩忽职守，失察渎职，此次事情难辞其咎，即刻褫夺掌印之职，押送慎刑司，听候发落！
严查其职守！库房钥匙、出入记录、验看签押，凡经其手之物事，皆需一一过筛！本宫倒要看看，这御用之油，是如何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变成了这般腌臜模样！”
钱、张二人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连跪着的力气都没了，直接瘫软在地，眼神涣散，只剩绝望的呜咽。
命令一下，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上前，将瘫软如泥、面无人色的钱、张二人粗暴地拖了起来。
而她二人不同于刚才刘管事声嘶力竭的苦苦哀求，如同失了魂的木偶，任由拖拽，再无半分挣扎的力气。
最后，官兴如的目光投向西方，仿佛要穿透这宫墙，看到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污秽源头——广华山。
“金乡！”她唤过自己的心腹，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带上本宫的手令，立刻调内禁卫！”
她手腕一翻，一枚刻着繁复凤纹的玉牌已落入金乡手中，触手冰凉。
“马不停蹄，赶赴广华山！给本宫封了那制油的地方！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她向前逼近一步，眼神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金乡，“仔仔细细地搜，作坊、库房、地窖、柴房……所有角落，所有账册，所有往来信件，所有可疑的油料、香料、器具，所有可疑之人！不许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本宫要看到最脏的底子，最真的证据，明白吗？”
她的声音在御膳房内回荡，每一个“所有”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上。
金乡只觉得手中的玉牌重逾千斤，手心瞬间沁出冷汗。
她深知此事关系重大，更明白官兴如此刻的怒火与决心。
她猛地躬身，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有力，“奴婢遵命，即刻去办！”
她紧紧攥住那枚代表着绝对权威的玉牌，不敢有丝毫耽搁，转身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御膳房，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的宫道上。
官兴如看着金乡离去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心中暗自思量着广华山那边可能出现的状况。
明眼人都知道，这背后的势力绝不简单，能在御膳房这般重地动手脚，定有不小的靠山。
只是不知，这次重在贪墨，还是重在算计。
这时，一直跪在地上的总管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声音颤抖着说道，“官宫，御膳房这边后续事务……”
官兴如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微微低头，凑近她身边，压低声音道，“若是查到这事也与你有关，本宫直接把你关那水牢中去。御膳房若再出半点差错，慎刑司的下场便是你的前车之鉴。”
总管吓得一哆嗦，忙不迭地磕头谢恩，额头在砖石上磕得砰砰作响。
御膳房内众人见此，皆是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都起来吧。”她冷冷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御膳房里回荡。
众人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大气都不敢出。
“从今日起，御膳房上下所有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若再出半点差错，严惩不贷！”
官兴如扫视众人，目光如炬。
众人纷纷低头，齐声应是。
官兴如又在御膳房内巡视了一圈，这才转身离去。
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陛下那边还得她亲自去说才放心。
官兴如的身影消失在御膳房门口，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重却并未散去，反而像凝固的油脂，紧紧糊在每个人的心头。
总管踉跄着爬起身，额角的青紫混着冷汗，狼狈不堪。
她胡乱抹了把脸，声音嘶哑地低吼，“都听见官宫的话了？！还杵着等死吗？！手里的活计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再出半点纰漏，别说官宫，我先扒了你们的皮！”
这色厉内荏的吼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众人如梦初醒，慌忙回到各自的灶台前，剁菜声、翻炒声重新响起，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僵硬和谨慎，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再惹来灭顶之灾。
官兴如并未回头。
她步履沉稳地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暮色四合，宫灯初上，将她的影子在光洁的石板上拉得细长而孤寂。
晚风吹拂着她宫装的裙裾，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她眉宇间凝结的沉郁和眼底深处那簇冰冷的火焰。
广华山的污秽源头已派人去堵，御膳房的硕鼠暂时被震慑，钱、张那两个蠢货也下了狱。
但事情远未结束。
这盘“金缕飞雪片”掀开的盖子下，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贪婪和渎职的恶臭，更重要的是，它几乎……险些被端上了陛下的御案！
这才是她此刻心焦如焚的根源。
虽说每道菜御厨也会试菜，殿外也有试毒的宫人在，可万一，她们的舌头没有那么灵，这道菜可就真真的摆在凤仪宫餐桌上了。
等到那时，别说御膳房总管能不能保住她的脑袋，就连她这个走过一趟御膳房的，也会被牵连。
她不是不知道御膳房和尚食局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水至清则无鱼，宫里面好多事情她都心知肚明，只要不过分，不触及底线，她有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次不同。
劣油？
勾兑？
贪墨？
这些污糟事竟敢染指天子的膳食，这不仅是渎职，更是对皇权的亵渎！
必须即刻面圣！
这等污秽必不能传到凤君耳中，广华山这次在劫难逃。
她面圣不是为了请罪，陛下今日疲惫异常，这等整顿宫闱的小事不配惹得陛下烦心，可宫内的蛀虫事小，宫外的事情不能不在陛下面前讲明。
穿过一道道戒备森严的宫门，御书房的轮廓在暮霭中显现。
偏殿内灯火通明，映照着窗棂上精致的雕花。
门口侍立的宫人远远望见她的身影，早已躬身垂首，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
官兴如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整了整并无丝毫凌乱的衣襟，将所有的疲惫、怒意与思虑都深深敛入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眸深处。
她挺直脊背，步履从容而坚定，一步步踏上御书房前的玉阶。
殿门在她面前无声地开启，温暖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出，带着沉重的药香，让她的脚步微微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