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内，牧野静立良久。
他手中的酒囊一下子变得沉重。
帐外风声呜咽，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帐布上，拉得极长。
“周叔。”
他低声唤了一句，拔开塞子，将清冽的酒液缓缓倾倒在地。
酒水渗入夯实的泥地，很快只余下一片深色痕迹，像干涸的血。
陈肃坐在一旁，看见牧野握酒囊的手背青筋暴起，却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一向爱酒的人，此刻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因为他们都知道，周衍值得。
“当年在陇西，”牧野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爹战死时，是周叔把我从尸堆里刨出来的。”
酒囊已空，他仍保持着倾倒的姿势，仿佛这样就能把未尽的话都灌进九泉。
帐外传来士兵换岗的脚步声，火把的光透过帐布，在牧野侧脸投下跳动的阴影。
他最终只是将空酒囊系回腰间，皮革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再抬头时，牧野眼中已是一片肃杀：“传令。全军缟素，三日后兵发黄沙镇。”
晨光初现，铁岩堡的废墟上已是一片忙碌。
牧野脱去铠甲，只着一件粗布短打，肩头扛着新伐的圆木，走在队伍最前。
他身后跟着数百军民，有拄着拐杖的老兵，也有半大的孩子，人人手里都拿着工具。
“将军，这块基石要放在哪儿？”一个满脸烟灰的小兵吃力地抱着一块青石。
牧野单膝跪地，接过石头，稳稳地垒在城墙缺口：“这里。”
这个小兵叫小圆，小圆惊奇的看着牧野干活。
他不解的问道：“将军，你怎么还会修房子啊？”
牧野边干活边回答：“怎么，将军就不能会修房子吗？”
他除了会修房子，还会种地、挑水、劈柴、做饭呢！
这些本不是他擅长的事情，现在他庆幸在顾家村三年让他学会了这些。
小圆挠挠头：“大将军那么威武，应该只会领兵打仗，保卫国家才对......”
牧野笑笑，低头问他：“那你觉得是只会打仗的将军好，还是既会打仗又会修房子的将军好呢？”
小圆子歪歪头：“嗯，后面的好，后面的更厉害！”
将军跟他想象里的将军不一样~
他想象中的将军凶神恶煞，高高在上，但是这个将军不仅会帮他们修房子，还会对着他笑。
小圆觉得自己更喜欢牧将军这样的将军。
他牧野拍了拍小兵的肩膀：“去帮西街的李阿婆抬梁木。”
“好咧！将军！”小圆得令蹦着走开了。
他从小就是孤儿，朝廷招兵的时候他偷偷塞了钱才把自己送进了军营里。
军营里虽然苦点累点，但是能吃饱饭。
这次能在攻城中活下来，他就已经很高兴了。
但是他又多了一个目标，那就是以后也做一个会帮大家修房子的将军，因为这样的将军，才是好将军。
若是有人这时候问好，牧将军好在哪里？
恐怕他也说不清，但他就是觉得好。
至于是怎么个好法，相信以后他总会知道的。
堡东的废墟上，雷震岳正带着士兵和百姓一起清理瓦砾。
老将军干活不输给年轻人条，他准确地将一筐碎砖递给身旁的妇人：“弟妹，接着！”
“雷将军小心手！”
妇人接过筐子，把筐子放下后，她擦擦手，又仔细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刚蒸的菜团子，您趁热吃一个。”
雷震岳倒是不嫌弃，在京城好久没吃，现在他还有点儿想念这味道~
他刚想接过来，却瞥见那妇人身边带着的小孩儿，看着只有四五岁，应该是她儿子，正眼巴巴地看着他流口水。
他哈哈大笑，只从上面掰下来小小的一角尝了尝味道，便把剩下的团子给了那小孩儿。
那妇人过意不去，要从她儿子手中把团子抢过来。
她着急地解释：“将军见笑了，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雷震岳制止她：“我吃过了，就让孩子吃吧~”
那孩子看看他娘又看看雷震岳，懂事的把手中的菜团子举到雷震岳面前：“将军干活，将军吃饭，我不饿......”
那妇人转过头悄悄红了眼眶，边关本就生存不易，这几日打仗，城中口粮更是有限。
她的小儿子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白馒头了。
雷震岳一个铁打的大老爷们，此时也不由的软了心肠，他摸摸孩子的头顶：“你吃，伯伯不饿，等伯伯打跑了贼人，我们就能好好种粮食，就能吃上饱饭了。”
那小孩什么也不懂，却知道觉得菜团子来让他娘先吃。
雷震岳也红了眼眶，这才是他要守护的孩子，这才是大夏的将来。
西街口，牧霖正指挥着几个少年架设新梁。
“左边再高些！再高些！”他踮着脚喊，额上全是汗珠。
几个年轻人虽然不太懂，但贵在有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儿。
忽然梁木一斜，眼看就要砸下——
一双熟悉的大手稳稳托住。
牧野不知何时来到身后，手臂肌肉绷紧，将梁木稳稳送上榫卯：“钉子。”
牧霖连忙递上铁钉，看见兄长掌心被木刺划出的血痕，他眼眶一热。
“哥~”
牧野淡淡道：“我没事。”
忙完后，兄弟俩在回去的路上。
牧霖边走边从随身的兜里拿出金疮药给他哥撒。
小小的一个伤口，被他撒了足足三层。
牧野看着自己的手好笑：“就这么点伤口，你再撒晚点儿它就愈合了~”
牧霖严肃道：“可不能小看这小小的伤口，要是不及时处理，就会变成大伤口，到时候再感染、化脓，说不定还要截......呸呸呸！总之你听我的就对了！”
牧野好似看到了另外一个邱奉。
等牧霖絮絮叨叨完，又把他哥的手给包好。
牧野才终于有时间问牧霖：“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远处，孩子们在新修好的晒场上追逐笑闹，几个老兵坐在半截断墙上吹着羌笛。
夕阳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融在一处，分不清是军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