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海底，暗不见天日，就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不清晰。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消失的时候，变得透明的身体却再次开始凝实。
我又变得可以触摸到祁煜，这令我感到欣喜。
可祁煜却沉在梦中不愿清醒。
这一场梦，幽暗深沉。
他在梦中，看着过往的记忆像海中稀薄的氧气。
我本以为自己即将消失，没办法再继续陪伴他了。
可这股不知名的力量，却给了我再次入梦的能力，总算将他唤醒。
祁煜总算睁开了眼睛，但那双曾令我无限沉迷的眼睛里，却空洞得令人可惜。
我知道，他终究是回不去了。
那些记忆对他来说，宛如生命力。
一旦抽离，几乎要了他的命。
可我没办法，也不忍心让他带着那样沉重的记忆，走向这场注定漫长的旅行……
看着他安静地躺在漆黑的海底，那双空洞的眼睛睁得漫无目的。
我不知道他的脑海里此时此刻在想的是什么。
也……
不敢提。
陪伴他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失了言语。
最开始还能跟他扯皮，可真的跟着他一起经历，才知道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漫长到令人窒息……
甚至，让人感到绝望。
我知道他想放弃了，可还是因为答应我的话语，在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神明……
也许真的没那么无敌。
就像永生，也并非脆弱的灵魂所能承载的重力。
看着重新开始流动的金色脉络，我知道契约之力又再次开始运转了。
这样，或许他心底还会多存有一丝丝的希望吧？
至少……
这样绝望的沉溺，这样令人窒息的深渊之底，我不想他再继续坠落下去。
不知不觉，星星点点的莹蓝悄然自金色的脉络中，一点一点地进入到祁煜的身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无力的指尖微动。
我看到细小的水流在他面前凝成了小小的漩涡，有些疑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祁煜……你在看着什么，又在……想着什么呢？
半透明的指尖轻轻触摸他好看的脸，他瘦了……很多。
但，好在……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就会一步一步地迈向未来。
那个，有我，有我们的未来。
祁煜身下的死寂的海水，像是突然有了生命，如一双大手，不断地将他托举。
我伏在他的身上，被一起带到了水面上。
而那里，月色正好。
祁煜的目光落在那缺了一角的月亮上，空洞的眸子却因月色而染上了微弱的柔光。
祁煜，你在想什么？
都这么久了，关于我的记忆……你应该已经都忘记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月亮。
这里真的跟菲罗斯很像。
这是我们在一起，看过的第几次月亮？
轻轻地伏在祁煜身上，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还要多少次日升月落，我们才能再次见面呢？
那消失的结晶体，当初似乎就是被某种东西吸引走的。
而我被契约束缚在了祁煜身边，所以没能跟去。
祁煜的视线在我闭上眼睛后，轻轻地扫过自己胸前。
明明空无一物，却好像……我伏在他身上的触感。
这么想着，祁煜的眸光却更加黯淡了。
唇角闪过自欺欺人的嘲讽，却也不过仅仅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就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漫无目的地漂浮在空荡荡的海面上。
尽管身旁依旧有鱼群在周围环绕，却并没能为他增添哪怕一点活气。
祁煜就像一个被遗弃的神明，事实上，此时此刻的他也确实是失落的神明。
利莫里亚的很多人在找他，而他则在自我放逐。
我想，他大概对自己灰心丧气，也对利莫里亚感到失望。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我也发现一些原因。
该怎么去形容呢？
就好像他们对时间的感知力与人类不同。
长久存在的生命体，在某些方面的感知明显会更加迟钝。
就好像蜉蝣朝生暮死，所以它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更快更激烈，在很短的时间里，便已经浓缩了一生。
可它们看不见的次日黎明，却是我们人类每天的日常，甚至朝暮之间的变化，可能都记不太清晰。
今天的太阳和明天的太阳有什么区别？
很少有人会去在意，但……对蜉蝣来说，活着的每一刻都是不同的。
而利莫里亚人与人类之间，也是这样的。
人类世界的变化，文明、科技……各种各样的事情都日新月异，可能很多事情短短几年便会有一轮交替。
新的东西会被发明出来，而陈旧的东西则随之被抛弃。
可这样的时间，对利莫里亚人来说，可能就跟人类短暂一天那么长。
他们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竞争，充沛的食物和安逸的广袤的海底，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追求更多精神方面的东西。
艺术、自由、爱与信仰。
那些看似虚无缥缈却永无止境的东西。
反倒是人类社会中，那些挣扎求存的利益之争，于他们而言，反倒显得陌生。
我想，他们不是本身不够聪明学不会这些东西，而是他们所处的环境压根没这个必要。
也是他们所在的世界里，更加直白单纯，所以导致了过于轻易地信任。
偏偏就是这份难能可贵的纯粹，在遇到人类后，却成了将整个族群推向万劫不复的推手。
当生存的竞争者遇到理想的艺术家，一切美好都会在现实面前，被撕得鲜血淋漓……
很难说，究竟是谁对谁错，因为从一开始双方的目的就不一致。
就好像饥饿的匪徒遇上了身怀重宝的稚童，被撕碎被碾压被掠夺的分毫不剩，几乎就是一种必然。
人性这种东西，在欲望与贪婪的深渊中沉浮，压根就经不住考验。
所谓的善恶不过是人为划定的界限，本质上人就是喜欢掠夺斗争的物种。
利莫里亚更像是桃源、是乌托邦、是伊甸园，却永远只会存在人类的理想乡。
而人类真实存在的历史里，只有盛极必衰，分久必合的循环往复。
人类的更新迭代本身，就是靠着战争。
一次次的自我毁灭，再一次次从腐烂中挣扎着割肉重生。
本不该相遇的两种极端，却意外地产生了碰撞。
结局……
又会是怎样呢？
答案呼之欲出，却只想避而不见。
心情好沉重。
祁煜，你一直……也是这样吗？
看着那个摇摇晃晃再次走向陆地的身影，我有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