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芙对着收录音机，揭开盖在上面的碎花布罩，回忆了一下这老古董怎么操作。
别看它四四方方，用现代眼光来看，实在有点土，有点笨重，在这个时代却是结结实实的奢侈品。
日本三洋牌，虽然是走私货，但也要四百块。
原主学习成绩一般，不过为了让女儿多听英语，她爸还是买了回来。
姜芙先把袁祥买的那几盘磁带都找出来。
有邓丽君的，有齐秦的，有费翔的，这三盘包装精美，看上去比较像正版。
还有一盘花里胡哨的《87狂热》明显是盗版货，她放进去，按下播放键，顿时被里面传来的一阵迪斯科音乐给吓一哆嗦。
“亲爱的小妹妹，请你不要不要哭泣，你的家在哪里，我会带你带你回去……”
歌曲一响，有一种闪光灯球在头顶环绕的感觉，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摆动起四肢，跟着摇头晃脑。
妈呀，真的很狂热，怪不得人家敢起这样的名字。
确定这几盘磁带都能正常播放，放到旁边，姜芙从抽屉深处翻出一盘英语磁带。
嘿嘿，就是你了！
先把里面的英语课文全都“洗”掉，然后她清了清喉咙，气沉丹田，语气欢快地大声喊了起来。
“浙江温州，浙江温州，江南针织厂倒闭啦！”
“王八蛋黄鹤带着他的小姨子跑了！”
“吃喝嫖赌欠下3.5个亿，我们没有办法，只能拿背心袜子抵工资！”
“原价都是两块多、一块多的背心，通通五毛，通通五毛！”
“黄鹤你不是人，我们辛辛苦苦给你干了大半年，你不发工资，你还我血汗钱，还我血汗钱！”
一口气喊完，确定都录上了，姜芙按下结束键。
她又倒带回去，自己先听了一遍。
于是，屋里响彻起一个高亢的女声——
“王八蛋黄鹤——”
“还我血汗钱——”
姜芙赶紧掏了掏耳朵。
她记得胖婶家也有收录音机，于是拿上东西过去。
一台播放，一台录音，反复播，反复录，录了整整一面磁带。
姜芙掐着手表，一面磁带的时长是30分钟左右，掐头去尾，25分钟左右是有了。
胖婶和她的一儿一女都在家，被迫听了半天，三个人听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真的倒闭了吗？3.5个亿那得是多少钱啊？他和他小姨子是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
没办法，主要是他们实在没见识过这种恐怖的市场营销手段，自然全都当真了。
姜芙也不承认自己是在胡说八道，含糊道：“听人说是这样的，具体还不太清楚，不过我们可以拿来用一下。”
胖婶毕竟是成年人，她想了想，就明白过来。
“这个好，把这个一放，隔着半个市场都要跑过来看一看！”
胖婶想，反正她一定会这么干。
“来，芹姨，试试这个。”
姜芙再次返回市场，先把写着“二纺清仓”的纸牌摘了，并告诉侯素芹改变话术。
“不提二纺了，记着，咱们这是从江南皮……不是，江南针织厂拿货，他们的老板黄鹤欠债跑了……”
姜芙一边说一边留意着侯素芹的表情。
侯素芹越听越觉得耳熟。
这不是路边的小店里放的吗！
那个大喇叭呦，从早到晚嗷嗷地叫唤，吵死人了！
自己那时候总是被吵得心慌慌，没少在心里偷偷地骂。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大喇叭里说的是真事儿，有进去打听的，有不忍心买上一两样的。
直到那家店开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附近也开了一家又一家类似的店……
众人才后知后觉，哦，敢情是编故事骗人啊！
好在东西确实卖得不贵，买了之后就一直用着，质量嘛，差不多也值那个价，所以没人追究，只不过大部分人轻易不会再上当了。
现在好了，她也要去骗人了？
侯素芹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不过，她知道是因为重活了一次，那姜芙是怎么知道这东西的？
难道……
她一个激灵，惊愕地看着姜芙：“你……”
姜芙握住侯素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慌张：“芹姨，我们是一样的。你放心，我们以后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这是在外面，不方便说话，何况她既不能对侯素芹实话实说，又不想编其他瞎话骗她，索性就说了这么半真半假的一句话。
但侯素芹却如遭雷击：“你……你也……你真的……我们……”
激动之下，她死死地攥着姜芙的手。
姜芙五官紧皱，心说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啊！
“芹姨，你先松手，我们把摊子重新布置一下。”
她提醒道。
“哦，哦，好，好啊。”
侯素芹这才回神，猛地松开了手。
她心中久久不复平静，甚至有那么几秒钟，有一种手脚冰凉的感觉。
不过，比起侯素芹，姜芙却镇定多了。
她先在摊子上清理出一块地方，然后把收录音机放上去，用绳子绑紧，牢牢固定住。
重新找了一张大纸板，跟隔壁摊主借了笔，姜芙重新写上“清仓处理大甩卖，全部都是跳楼价”两行大字。
正值中午，那人在啃饼，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站在旁边看。
“小姑娘这字写得真不错啊！一看就专门练过。呦，这‘跳楼价’是什么意思，不得了，谁要跳楼？”
姜芙解释：“形容卖得便宜，价格就跟跳楼一样，不是谁要跳楼。好了，笔还你。大哥，喝不喝绿豆汤，我给你倒一杯。”
摊主啃了半天干巴饼，渴得要死，一听有喝的，他立即高兴地点头：“好啊好啊！”
这么一来一去，姜芙就和旁边几个摊主搭上了话。
同样，她也确定了，市场没有规定，不许摊位上进行宣传。
等午休时间一过，姜芙对侯素芹点点头，伸手一按。
明明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愣是让她弄出了灭霸打响指的架势。
“浙江温州……”
“王八蛋黄鹤……”
“通通五毛……”
“还我血汗钱……”
市场西边的上空久久回荡着激昂的女声。
夏日午后，昏昏欲睡，本来还有一点犯困的老板和顾客全都精神起来，紧张地向四周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