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此番,历尽艰辛来到人朝,心心念念的想要找到自己的爹爹。如今,却要转道先去见自己的爷爷奶奶。小孩子当然还是会为此感到失落的。她其实并不能完全理解太叔公和师傅所说的那些话。不过,既然师傅也觉得暂时不去找爹爹比较好,那她当然还是要听师傅的。而且,师傅说要带她去北境见自己也同样未曾谋面过的爷爷奶奶,这个听起来好像也还不错的。所以,红豆也就乖巧的点头应了此事。
此去北境,路途遥远、道路难行。若只有林宗师一个人的话,那自然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要带着红豆的话,那就还是要妥为安排一下的。张盛便提议让她们等上两日,因为过两日张家正好有一些族人要转移到北方的黑龙牧场,到时候,可以跟他们一起出发,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红豆虽然小,不过却是个品性坚毅的孩子,否则也不可能一个人骑着虎鲸,远渡重洋来到人朝。不过,再怎么样,终究还是个小孩子的。虽然林宗师传授给了她一些简单的练气之法,让她比起普通小孩子要强健一些,但毕竟这段时间以来,都在长途跋涉中,肯定还是会累着孩子的。虽然红豆坚强的从未抱怨过一句“苦”,但林宗师自然看得出来小丫头深藏的疲惫,也知道她只是在强撑着而已。若非自己一路上,时不时的帮其运气调理,估计她早就已经撑不住了。有见于此,林宗师便接受了张盛的安排,决定跟随张家族人的车队北上,这两日,也正好让孩子歇上一歇,恢复一些精神。
张盛令人将之前张恪住的小院收拾了一下,让林宗师和红豆住了进去。虽然还是没能见到自己的爹爹,不过,能够住进爹爹生活过的地方,红豆也还是挺开心的。自从张恪离开晋州后,这座小院便一直空置了下来,不过,里面的一应陈设并没有任何改变。因为有下人会隔三差五的过来打扫,所以这个小院看起来,并没有任何脏乱,隐隐的,甚至还能透着一点生活气息来。
红豆兴致勃勃的四处张望着,摸摸这里,碰碰那里。随后,上到二楼张恪的卧室里。到了窗户边的书桌旁,还费力地爬到椅子上。红豆不停的挪着小屁股,似乎是要找个最舒服的坐姿一样。好一会儿后,小丫头呼出一口气,小脸上笑容可可,一副幸福又满足的样子。
跟在身后的张盛和林宗师见状,不由得相视一笑。林宗师环目四顾,也察看起来。对于张恪,林宗师虽有了解,也十分认可他的能力和本事,但对于他私底下的生活习性就不清楚了。原本,她以为像张恪这样的青年才俊,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是朝廷命官了,家里的条件听说也还不错。这样的一个人,哪怕不说生活中奢侈一些吧,品质上应该要求也不会太低的。不过,从眼前展现出来的看,倒是显得……有点简约了。
这座小院,还有这间卧室基本上都没有太多布置,陈设也很简单,比较多的还是各种文房四宝和书籍,让这里显得颇有些书香韵气。这样子,其实倒反而更对了林宗师的品味的,她不由得点了点头。走到书桌旁,顺手拿起一些书册看了看。红豆见状,也站到了椅子上,伸出小手勾来一份纸稿,打开了看。见到上面写着一首诗词,红豆便试着念了出来:
丑奴儿
少年不识愁滋味,
爱上层楼。
爱上层楼,
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
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
却道:天凉好个秋!
这里面有几个字,红豆不认识,还让师傅帮忙看了看。林宗师虽然并不深谙诗词之道,不过基本的好坏还是分得出来的。好的文学作品,也容易引起人的共鸣。所以,不免多看了几眼这首词作,心中还默默的在背记。红豆念完这一首词,顺手又翻开下一页,却突然“咦”了一声。林宗师闻声,定睛一看,也稍稍愣了一下,因为那上面居然又是一首——《丑奴儿》。
丑奴儿
此生自断天休问,
独倚危楼。
独倚危楼。
不信人间别有愁。
君来正是眠时节,
君且归休。
君且归休。
说与西风一任秋。
这两首词作,看起来都是在叙说愁绪,也都很能引发读者的共鸣,但却并非千篇一律,细读之后,也能知道表达的情感是不尽相同的。前一首侧重于表达不同年纪对于“愁”的感悟,某种程度上也是在述说一个人的成长及其带来的变化,也表达了某种程度对于世事人生的无奈;而第二首,则完全就是在写一个已经有点看破了人生,即便是有了愁情却也已经不再愿意向别人倾述,反而会将其埋藏于心底。表面上写的是愁,其实表达的却是内心深处,难以言说的寂寞和孤独。
林宗师忍不住把这两首词作从红豆的手上拿了过来,一边细看一边频频的点头。稍顷,举着那诗稿,转头向张盛询问道:“老人家,这些都是张恪所作的吗?”她倒不是在怀疑张恪的诗才,毕竟他的许多诗作,在士林中是极受追捧的,虽然她与文人圈素无交集,但这些事情还是多少有耳闻的。而且,她也曾拜读过张恪不少作品,确实是才华横溢,令人惊艳。只是,张恪给她的印象,一向是睿智、强势、积极的,而这两首词,却多少显得“愁肠百结”了,与他平常给人的印象是不怎么相符合的,故而她才有此一问。
张盛笑了笑:“嗯。恪儿自小便颇有些诗才,以前在家里时,确实经常会写一些的。不过,这些年想必是忙于公事了,倒是写得少了。这个房间,除了恪儿,并没有其他人住进来过。包括这些东西,也都没有被人动过。平常下人们过来打扫,也都尽量小心,避免弄乱、弄丢了什么。所以,这些自然全都是恪儿写的。”
林宗师点了点头,尽管有些不明白年纪轻轻的,为什么会写下这样的诗句,显得有些“老气横秋”的,不过,或许这只是他们文人的心血来潮之作,又或者只是文人惯会有的"无病呻吟"吧。林宗师再看了两眼后,却没有把这诗作递还给红豆,而是直接揣进了自己的怀中。
张盛和红豆见状,这一老一少的嘴巴同时张了张,却又同时闭上了。
张盛心忖:怎么宗师,也会顺手牵羊的吗?不过,算了,虽然是恪儿的东西,不过,恪儿的东西自然也是豆儿的,她又是豆儿的师傅,拿点张恪的东西,就当是谢师的礼物了。
红豆则是心道:先生教过“不问自取即为偷”,怎么师傅就这样拿走了爹爹的东西了?这样算不算偷东西啊?不过……应该……肯定是……不算……的吧?!嗯,不算的,师傅可是当着我和太叔公的面……“拿”走的,那又怎么会是偷了?
这一老一少,分别在心里面合理化着林宗师的行为,理由倒也很是充分,当然,主要还是林宗师的动作,太过丝滑及自然了,很难让人往不好的方向去想。否则的话,那就一定不是林宗师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了。
在张家住下来后,林宗师和红豆,自然是被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不过,即便是张家的人,也都不知道这两位的身份。盖因红豆不方便公开,林宗师不喜欢公开,所以大家都只知道家里来了两位身份不明的“贵客”。为什么就说是贵客了?因为是三叔公亲自出面在招待他们的,而且她们还住到小族长的院子里了。要知道,自小族长走后,那里还从来没有被启用过呢!这就已经充分的说明了问题。
好好的休息了两天后,张家又一批车队要北上了。最近这段时间,这事儿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张家许多族人,成批地离开了晋州,去往它地。虽然有点不寻常,惹人好奇,不过,倒也没听说人张家出了什么事的。又不是欠钱跑路,是不是?而且,张家这些年,生意做得很大,许是又有什么大项目了吧!
林宗师和张盛一边看着他们做着出发的准备工作,一边聊着。
“老人家,不准备走吗?”
“呵呵,老朽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而且,祖宗们都在这儿呢,总要留下些人,逢年过节的去祭拜一下的。老朽行将就木,已是无用之人,就……不走了吧!”
林宗师点了点头,笑道:“林某看老人家身子骨还是不错的,只不过,阴雨天时,手脚关节应该会感到疼痛吧?”
“嗯,确实是,几十年的老毛病了。”
“您这毛病,要根治好,不太容易。不过,我这里有一方子,只待疼痛时,照方抓药吃上一剂,当可大大缓解痛感。老人家,不妨一试。”说着,将手中早已写好的一份药方双手递了过去。
张盛连忙双手接过来,口中不断感谢着。没想到,林宗师这般细心,真真令人感动。另一边,红豆仰头向他道:“太叔公,你一定要好好吃饭哦,豆儿会再来看你的。”
张盛闻言,几欲落泪,吸了一口气后,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豆儿也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啊!”
“嗯!”
这些日子,因为新皇帝的登基,事实上还是让张盛等张家的核心成员颇感压力山大的。诚如老人家所言,他一大把年纪了,早已没有什么好怕的,更多的还是放心不下这些晚辈。不过,这两日,有红豆在身边陪着,说话逗趣儿,那真的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轻松愉快。张盛却是真的有些舍不得这个小丫头了。不过,最终他还是强忍着那些不舍,眼见车队已经准备妥当了,便催促道:“时间不早了,你们……启程吧!”
林宗师牵着红豆的手,走向马车,将其抱进车厢后,红豆立即掀开帘子,猛力地朝站在大门口的太叔公不断的摆手。张盛脸上露出笑容,但其实早已老泪纵横。谁都不知道,今日一别,是否还能“后会有期”。张盛久久站立,望着远去的车队,直至其消失不见。抬望眼,天空暗黄,秋风萧瑟,真正是:天凉好个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