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酸溜溜的疼。她蹲下身，轻轻摸了摸亮亮的头，小家伙的头发软软的，带着刚洗过的皂角香。
“是妈妈不好，”她声音放得很柔，“爸爸忙完就会回来的，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咱们一起放烟花，好不好？”话到嘴边，才想起“一家三口”早就散了，连忙改了口。
亮亮眨巴着跟志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妈妈，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他都好久没回来看我。”
“怎么会呢？”明月鼻尖一酸，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爸爸在南京挣钱呢，想给亮亮买变形金刚，买最大的那种。
亮高看着母亲，问道：“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明月想了想，说道：“再有一个星期吧！”
“他回来会给我买烟花吗？”
“会的，如果爸爸不买，妈妈给你买，你喜欢哪个就买哪个。”
“不，我要爸爸买！”
“好的，让你爸爸买！”
“那你打个电话问问我爸什么时候回来？”
儿子的要求让明月陷入沉默，她上次从南京回来，就没有再和志生联系过，她虽然时时想起，但也明白，她和志生再也回不到过去，他们都过不了心底的那道坎，她清楚的记得，当志生听她说肚子的孩子与他无关时，志生的眼神瞬间暗淡下去，心中充满屈辱，明月用自己的谎言，把志生伤得面目全非，扒光了志生身上男人所有的自尊。志生和她，曾经是那么的相爱，说好要天长地久的，现在伤得体无完肤。
明月愣神间，亮高不耐烦的催促道：“妈妈，打啊！”
明月看着儿子希望的眼神，她不想让儿子失望，平复一下心情，拨通了志生的电话。
南京也有腊月二十三送灶的风俗。在南京，人们会在腊月二十三这天“送灶”，祭祀灶神，希望灶神“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简鑫蕊是入乡随俗，送灶这天，早早的下了班，叫上了江雪燕和方正晚上到家里吃饭，方正和江雪燕先回家去接江雪，简鑫蕊打电话给志生，让志生晚上到家里吃了饭，志生想了想，说道：“行，我带点烟花过去，让依依放。”
简鑫蕊说：“别买了，女孩子放什么烟花啊，你早点过来吃饭就行。”
志生说：“我少买点，送送灶老爷，保佑我们平安。”
简鑫蕊听志生这么说，就笑道：“看来你家乡也有这风俗！”
志生刚想说什么，简鑫蕊说：“开车注意安全，我在家里等你。”
这话刚好被走过来的郭奇云听到，郭奇云笑着说：“姐，你是不是在等志生啊？”
简鑫蕊看着这个发小，一个人在南京，还不时的叫自己姐，今天又是小年，就说道：“是的，走，今天到家里吃饭。”
郭奇云没想到，简鑫蕊会让他到家里吃饭，就笑着说：“谢谢姐！”
简鑫蕊说：“我已经说了，在公共场合，不要叫我姐，叫我简总。”
郭奇云脸上的笑淡了些，却还是应道：“好，简总。”他知道简鑫蕊在公司向来公私分明，刚才那声“姐”本是私下里的熟稔，此刻倒显得唐突了。
简鑫蕊没再多说，转身上了车，郭奇云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又换上惯常的笑容，跟了上去：“我也不开车了。”坐到简鑫蕊车的后排。
简鑫蕊到家时，夏正云和依依迎了上来，依依不喜欢郭奇云，见到郭奇云，看都没看一眼，就挽住了简鑫蕊的手。
简鑫蕊说：“依依，怎么这么不礼貌呢？”
依依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说了声“郭叔叔好！”
郭奇云说：“依依好。我们的小依依越来越漂亮了。”说着就伸手摸依依的头，依依不转身，跑到了简鑫蕊的另一边。
“饭好了吗？”简鑫蕊边走边问夏正云。
“菜都备得差不多了，你坐着等会儿就行。”
“志生到了吗？”
“还没有。”
这时，志生的车刚拐进小区。他手里拎着个大袋子，里面是几盒包装精致的烟花，还有一小捆祭灶用的草料——这是他特意去老街上找的，总觉得少了这些，送灶就少了点味道。
志生停好车，拿着手机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才推开车门。拎着烟花走了进来，远远就看见郭奇云站在院门口抽烟，见了他，笑着掐了烟：“志生来了？简总正念叨你呢。”
志生点了点头，举了举手里的袋子：“带了点烟花，应应景。”
“还是你细心。”郭奇云伸手接过了志生手里的祭灶用的一小梱草料。
简鑫蕊说：“雪燕她们刚到，依依正吵着要找你呢。”
志生笑了笑，脚步却有些沉。进了门，暖气混着饭菜香扑面而来，江雪燕正陪着依依在客厅搭积木，方正抱着江雪，不时的在女儿的小脸上亲一口。
“爸爸”，依依看见他，立刻丢下积木扑过来。
志生弯腰抱起她，把手里的烟花递给简鑫蕊：“买了点，晚上放放。”
简鑫蕊接过烟花，嗔道：“说了不用买，你偏不听。”嘴上这么说，眼里却带着笑意，“快洗手吃饭，就等你了。”
饭桌上，大家说着送灶的习俗，气氛热络。依依扒拉着碗里的饭，时不时抬头问：“烟花什么时候放呀？”
“吃完饭就放。”志生给她夹了块排骨，“慢点吃。”
郭奇云喝了口酒，看向志生：“志生，听说你老家也兴送灶？”
志生嗯了一声：“嗯，小时候我妈总在这天蒸糖瓜，说要黏住灶王爷的嘴，让他上天少说话，要说也要说好话。”
“那你今天没给灶王爷准备糖瓜啊？”江雪燕打趣道。
志生笑了笑：“忘了买，下次补上。”
江雪燕说：“一年一次，你说下次买，那今天你让灶王爷上天说什么呢？”
志生想起今年的日子，公司被烧后刚有点起色，又遇到曹玉娟的事情，老婆又怀了别人的孩子，就连自己的家也没了，留下老妈在家，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志生叹口气，喝了一杯酒，说道：“他爱怎么说怎么说！”
简鑫蕊感觉到志生的情绪不对，就轻声道：“其实这就是一种形式，心意到了就行，谁也没见过灶王爷是什么样子，听说灶王爷是三只眼，不知真的假的。”
方正说：“神仙中只有二郎神是三只眼，额头的那只眼一睁，就能看出是魔是妖，地上只有包公是三只眼，日断阳，夜断阴，在包大人的眼里，妖魔鬼怪，贪官污吏一个都跑不了。”
依依嘴里含着饭，听得很入神，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方正。
江雪燕笑着说：“看不出来啊，我老公这样通今博古，但我总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点老气横秋的味道。”
方正说：“你不听，我还不讲呢？”
依依急了，说道：“方正叔叔，讲啊？”
方正说：“依依，我这些故事都是听你爸讲的，他比我会讲。”
依依一听，放下饭碗，就坐到了志生的腿上，让志生给她讲故事。
简鑫蕊说：“依依，要讲也是等爸爸吃过饭讲啊！你先下来吃饭！”
依依问志生：“爸爸，你吃完饭讲给依依听啊！”
志生看着依依，想起了亮亮，小时候也会让他讲这些鬼神的故事，有时候明月都听的入神，就笑着说：“行，吃完饭爸爸讲给你听！”
这时简鑫蕊剥好了一只虾，很自然的放到了志生的碗里，然后瞄了一眼郭奇云。
郭奇云见今天晚上简鑫蕊拿出的是茅台酒，这是他第一次在简鑫蕊家喝到茅台酒，他知道，别人来简鑫蕊肯定不会拿这存年的茅台出来，因为自己在简鑫蕊家也吃过几顿饭，喝得最好就是五粮液。
郭奇云和刘晓东干了两杯，见依依叫志生爸爸，简鑫蕊给志生剥虾，看起来就是一家三口，心里就有几分醋意。
郭奇云夹菜的手顿了顿，忽然笑出了声，那笑声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端起酒杯冲志生扬了扬：“志生啊，真羡慕你。”
志生正给依依擦嘴角的饭粒，闻言抬头：“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福气好啊。”郭奇云呷了口酒，目光在志生和简鑫蕊之间转了圈，慢悠悠道，“你看简总对你多上心，剥虾都剥得这么自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他故意拖长了尾音，才接了句，“是多少年的恩爱夫妻呢。”
简鑫蕊眉头微蹙，但她没有反驳郭奇云的话，只是用眼睛看着志生。
郭奇云又转向志生，脸上挂着笑，话里却带了刺：“说起来，志生你老家不是还有妻儿吗？快要过年了，也该回去了吧？”
志生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脸色沉了沉：“我们以前是同事关系，现在连同事关系都不是，算是认识吧，能在简总家饭桌上相遇，讨论我的家事你觉得合适吗？听说你是留过洋的，看来在外面也没学到什么，倒是把老祖宗的一些传统美徳都丢了。”
简鑫蕊没想到志生会夹枪带棒的怼了郭奇云一顿。
“哎，这话说的。”郭奇云不接志生的话，放下酒杯，语气更添了几分阴阳怪气，“我这不是替你着想吗？毕竟一边是简总这么周到的照顾，一边是家里的老婆孩子，换了谁都难选吧？不过看你这架势，怕是早就想好了？”
简鑫蕊看了看志生，又看了看郭奇云，一直不说话。
方正一看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郭经理你没喝多吧？来，喝酒喝酒。”
郭奇云却像没听见似的，盯着志生笑道：“我可没喝多。志生啊，你说你这本事是真不小，到南京没多久，就能让简总这么看重，连我们这些认识多年的发小，都得往后排。”
志生的脸彻底冷了下来，刚要说话，简鑫蕊先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郭奇云，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志生是我的朋友，也是公司以前的老员工，和你做过同事，今天请他来吃饭，是因为大家投缘。你要是不想吃，就请回。”
郭奇云脸上的笑僵了僵，没想到简鑫蕊会为了志生怼他，讪讪地笑了笑：“简总这话说的，我就是开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嘛，别当真。”
志生没再理他，低头给依依夹了只虾剥着，轻声道：“快吃，吃完爸爸给你讲故事。”只是那紧抿的嘴角，却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情。
郭奇云说：“戴总，开个玩笑，别当真，来，我敬你两杯。”
志生看了郭奇云一眼，说道：“谢谢。”说完连喝了两杯。
方正端起酒杯。对志生说：“兄弟，我们也喝两杯。”
志生说：“谢谢老弟！”
江雪燕笑着说：“还谢谢老弟呢？方正比你大好不好？”
志生说：“那就谢谢老哥！”
简鑫蕊对方正说：“你们别光顾喝酒，吃点菜。”说完给志生，方正，郭奇云和刘晓东四个喝酒的人都布了菜。
郭奇云的脸色才平静一些。
简鑫蕊今天请郭奇云来，他知道郭奇云一定会说这些话，所以当郭奇云说这些话时，她并没有阻止郭奇云，只是静静的看着志生的表情，志生和郭奇云的对话，让她感到志生似乎又离她远了点，她知道，在志生的心里，又筑起了老板和员工的鸿沟。
正在这时，志生的手机响了，志生拿起手机一看，没想到是明月打来的，他心里一惊，已经很多天没打电话给他的明月突然打电话过来，难道家里出事了？
他站起身，说道：“对不起，我出去接个电话！”
志生走到外面，按了接听键，低声的问：“明月，有事吗？”
明月说：“我和儿子在放烟花，儿子不开心，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志生想了想，说道：“告诉儿子，我放假就回来！”
简鑫蕊见志生出去接电话，就对依依说：“依依，快去喊爸爸吃饭。”
简依依跑出，冲着志生喊道：“爸爸，妈妈让你回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