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达苏一颗心脏还在胸腔内怦怦直跳,望着少女消失在夜色之中,他艰难咽下口水:“察鲁,瞧见了吗……避世不出的艮山绝非传闻中那般庸碌无能,往后你我……”
他转过头,瞳孔猛地一缩。
察鲁跌坐在地,面色紧张。而他身后,一道劲瘦身影半蹲在阴影里,那指节分明的手中松松捏着一柄镶着红宝石的匕首。
与此同时,刀尖一转,不偏不倚压上察鲁微微抽搐的颧骨。
霎时就见了血。
费达苏右手摁在胸口,忙不迭屈膝半跪,不敢抬头:“九王子!”
“察鲁表兄。”拓跋奎俯身凑近,他唇角噙着浅笑,这张年纪极轻的脸上竟有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压迫感,“你们……将我的婚事当作儿戏吗?”
“不……不!九王子,我们没……”
薄而锋利的刀尖一路往下,停在男人颤动的喉结上。
察鲁冷汗直冒,瞬间噤声。
“八部混战将起,孤的王妃一族远道而来,你们却在这说艮山的不是。”拓跋奎开口,声音不高,“真是寒了艮山的心。”
“九王子……”
“九王子……”费达苏忙说,“我和察鲁都知错了!我们……”
帐外夜风卷过,吹动拓跋奎宝光流转的抹额,色泽浓烈的赤玛瑙映在他眼底,加深了少年人独有的直率明亮,他笑道:“表兄,既然你们不懂艮山——”
“那便带着你们的部众,亲自去艮山脚下驻守。”
“九王子?这……!”
拓跋奎略作停顿,目光落向远处的群山之外,方才阿依青满心维护的故土的方向,“待八部纷争彻底平息,天下太平时……”
“你们再回来告诉我,你们所见到的,究竟是怎样的艮山。”
费达苏呼吸变沉,感到眩晕。
他和察鲁两人去也就罢了,携部众……
他们生来就是乾天人,部族上下的荣辱都与脚下这片草原紧密相系,离开了生养他们的草原,就像骏马被逐出马群,所以他惶恐万分,面色惨白。
“九王子……”
“我去艮山。”反而是察鲁先开了这个口,他低垂脑袋,抱着右臂,“如今乾天、艮山两部休戚与共,先前是我脑子糊涂了……我……我势必守好九王妃的母族。”
费达苏张了张嘴,目及那艮山少女坐过的铁箱,他也低下头:“……贺兰费达苏听令。”
拓跋奎起身,脸上有几分唬人的愠色瞬间无影无踪,他轻眯眼笑,用指节蹭了一下自己的鼻尖,“表兄,这也不算件坏事。”
他不轻不重地拍拍察鲁的肩,目光触及察鲁那狰狞右臂,拓跋奎笑意加深,摆手走入夜色。
……
“小王妃?”乌兰命人撤走了餐食,小心翼翼道,“我瞧您都没吃几口,您……您还是不高兴吗?”
青黛一手支着脸,一手拨弄桌上的红蝎。红蝎刚站稳,她一指戳倒,再爬起,再戳倒,红蝎四仰八叉,那小眼珠直愣愣盯主人,着急地划动双钳。
她说:“没有。”
只是觉得无聊。
乌兰是贺兰可敦派来服侍九王妃的,明为照料这位异族王妃的起居,实则要不遗余力地撮合九王子和王妃。
她偷偷从袖中掏出羊皮书卷,连连看好几眼,趁人不备,又嗖一下塞回去。
“小王妃。”乌兰喊。
红蝎缩回了布袋,青黛开始戳大黑,闻声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皮。
乌兰道:“王妃,百米之外有一汪月下泉,在夜里看像是缀满了星星呢!若您闷了,奴婢陪您去瞧瞧?”
青黛:“不要。”
乌兰伸长脖子,盯着小王妃搂在腰侧的布袋,她说:“那处去的人少,好像……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虫子!所以旁人不怎么敢去。”
大黑激动地转来转去。
蛊王一般以毒虫、药草为食,有的还极其挑食,青黛戳了戳它鼓起的腹部:“你还没吃饱?”
大黑在原地转圈。
青黛抓起大黑:“怎么走?”
乌兰眼睛亮起来。
快到月下泉时,乌兰说什么也不肯跟着走了,她说:“奴婢就在这候着。”
青黛没在意,眼前是一个天然凹陷的洼地,形似弯月,泉水泛着淡绿莹光,静幽幽的,像是由整片草原的露水汇聚而成。
这地方很漂亮。
艮山也很美,但她除了练蛊,从无闲心停下来看看。如今站在异乡的月光下,她忽又想起了故土的山水。
青黛放下二黑,任它去觅食。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拨动泉水。贪吃的大黑窸窸窣窣爬回她肩头,不知它方才吃了什么,周身散发出一股辛辣呛鼻的气味,直冲鼻腔。
“咳!”
实在是呛人。青黛喉头发痒,侧过头咳嗽,眼前瞬间蒙上一层泪花。
大黑似是浑然不知自己吃了多么重口味的毒物,只怕主人嫌弃,焦急地往主人脸上凑。
“咳咳!你……”青黛一手揉着刺痛的眼睛,一边大力咳嗽着闪躲,却不料脚下石头湿滑,重心一歪,整个人向前扑倒。
臭大黑,谋杀亲主!
青黛扑腾着栽入泉水中,水流淹没口鼻,咳嗽堵在喉间,她立刻解下腰间布袋,再大力掷上岸。
这时,一双手臂从水下稳稳托住她的腰背,带着她向上浮起。
哗啦——
青黛剧烈地咳嗽着,几乎睁不开眼。大黑究竟吃了什么毒物?呛嗓子又辣眼睛!
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眼皮,力道轻柔地向下一抹,拭去青黛脸上淋漓的水痕。
青黛微微睁开眼,视线朦胧间,她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浅金色瞳孔。
少年上身光裸,肩部和手臂肌肉饱满又紧实,湿透的长黑发贴在他颈侧,水珠滴答,滴答,落在青黛胸前那片衣襟上。
青黛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连眨眼都忘了怎么眨。
但那口气越想憋住,她的脸就越红,嘴角也死死抿紧,不肯泄出半点气儿。
“……”拓跋奎皱眉,“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
青黛憋着气,咬牙切齿:“还不放开我?”
“怎么……”拓跋奎看着她红肿的眼皮,嘴角抿直,“你哭了?”
青黛从头到脚都熟了,她脑袋嗡嗡响,已无暇顾及其他,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为什么、不穿衣裳!”
“大混账!”
“……”拓跋奎耳根同样高热不退,他古怪道,“……这是我沐浴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