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进保,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富察琅嬅斜倚在铺着明黄色软垫的宝座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间的东珠手串,那串东珠颗颗圆润饱满,色泽莹白,相撞时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
片刻后,她才缓缓抬眸,清澈的眼眸如寒潭般深不见底,目光落在阶下的进保身上,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起来吧。今日传你过来,想必你也知道是为了何事,曹答应骤然被降为官女子,你在皇上身边当差,可知其中缘由?”
进保闻言,脸上瞬间露出几分难色,眉头微微蹙起,嘴唇动了动,却又迟迟没有开口,显然是在斟酌措辞。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衣角,指节微微泛白,额角的汗珠又多了几分。
迟疑了半晌,他才上前一步,双膝微微弯曲,再次压低声音回道,那声音轻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皇后娘娘,此事说起来,确实是曹官女子自己失了分寸,纯属祸从口出,怨不得旁人。”
“哦?” 富察琅嬅眉梢微挑,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她抬手示意了一下,腕间的东珠手串随之停顿,“细细说来。”
“回娘娘的话,” 进保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
“这些日子曹官女子仗着皇上宠爱,在宫中行事愈发张扬,昨日皇上本是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到深夜,并未翻任何人的牌子,谁知临了一时兴起,想着去曹官女子宫中,到了门口,便吩咐奴才们不必通传,原是想给曹官女子一个惊喜,可万万没想到,刚走到殿外的回廊,还未踏入殿门,就听见了曹官女子和她贴身宫女的对话,那话语里的轻慢,实在是胆大包天。”
进保顿了顿,似乎是在回想当时的情景,脸上露出几分惊惧之色,随后才继续说道:
“曹官女子当时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和不屑,对她的宫女说:‘皇上这身子怎么就这么不中用?枉我费了那么多心思争宠,又是学舞又是弹琴的,原以为能得些甜头,谁知每次都是这般草草了事,根本就满足不了我。’”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陷入死寂。
富察琅嬅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几分波动,眼底先是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诧异,仿佛也没想到曹答应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随即那诧异便化为一抹冰冷的漠然,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这曹官女子,当真是恃宠而骄,愚蠢至极,竟敢私下议论皇上的龙体,这般口无遮拦,落得这般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
只是.....她心中微动,皇上的身子,怕是比她预想的还要愈发亏空了。
进保见皇后不语,只当她震惊,便接着说道:
“奴才当时吓得魂都没了,只敢低着头不敢吭声,皇上站在殿外,脸色瞬间铁青,浑身的怒气几乎要溢出来,当即就踹开殿门走了进去,二话不说便掌掴了曹官女子一巴掌,那巴掌力道极重,打得曹官女子嘴角当场就见了血。
皇上气得浑身发抖,厉声斥责她‘不知廉耻’‘秽乱宫闱’,当即就传了口谕,将她降为官女子,非诏不得外出。”
富察琅嬅沉默半晌,指尖再次转动起东珠手串,珠子相撞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皇上素来极好面子,尤其是在龙体之事上,最是忌讳旁人置喙,如今被曹答应这般赤裸裸地戳中痛处,想必是气个半死,这般处置,已是留了情面。
“皇后娘娘,奴才还有一事禀告。” 进保似乎是犹豫了许久,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
富察琅嬅抬眸看向他,目光平静无波,示意他继续说。
“今日晨起,皇上在御书房理事时,不知怎的,突然提起了阿肌苏丸,言语间多有怀念,还特意问起那药是否还有留存,字里行间......多有想要服用的意思。”
富察琅嬅微微挑眉,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这阿肌苏丸她自然知晓,当初王钦靠着这药,连一个太监都有了常人的反应,药效之烈,自然是要比寻常的鹿血酒强上数倍。
看来皇上如今,便是日日饮用鹿血酒,也难以维持住阳气了,竟是急到要动用这般猛药的地步。
她沉吟片刻,语气依旧平淡,
“皇上身为天子,金口玉言,既然想要,哪里有不给的道理,你寻个机会,把东西给皇上送去便是。”——————————————————
进保得了皇后的吩咐,不敢有半分耽搁,当晚便悄悄从内务府的秘藏库房里取出了封存多年的阿肌苏丸。
那药盛在一方紫檀木匣中,匣身雕着繁复的云纹,打开时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
药丸通体呈红黑色,颗颗圆润如珍珠。
他亲自捧着木匣前往养心殿,彼时皇上正倚在暖阁的软榻上,神色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倦怠。
他今日只批了一个时辰的折子,却是头晕眼花,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
想起来曹官女子的话,皇上更是气的几乎呕血。
他不过是近日累了一些,没想到那贱人竟然敢说自己不行!?
见进保进来,皇上抬了抬眼,目光里带着几分急切,“东西寻来了?”
“回皇上,奴才幸不辱命。”进保躬身将木匣奉上,不敢抬头直视皇上的眼睛。
皇上示意他退下,随即迫不及待地打开木匣,取了一粒药丸放入口中。
药丸入口微苦,随即化开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不过片刻,便觉浑身气血翻腾,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久违的燥热与力道,连日来的疲惫竟消散了大半。
他眼中瞬间亮了起来,那是久旱逢甘霖般的狂喜,当下便传了敬事房翻牌子。
这一夜的养心殿,烛火彻夜未熄,殿内不时传出低低的笑语与喁喁私语,直至天光大亮,烛芯燃尽,才渐渐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