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清晨刚过,养心殿内便已备下温热的鹿血酒,琥珀色的酒液盛在白玉盏中,冒着热气,带着腥膻,皇上却甘之如饴,日日必饮,仿佛唯有这般才能补足精力。
更令人心惊的是,从前皇上偶尔吃上一颗的阿肌苏丸,如今竟开始每日都服用,那药本是壮阳补肾的猛药,需得慎之又慎,他却全然不顾药性猛烈,只图一时之快。
长春宫的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氤氲的热气裹着淡淡的檀香弥漫在空气中。
殿门关上,将外头料峭的春寒隔绝在外,富察琅嬅一身明黄色的旗装,显得她愈发温婉大气。
颜太医垂首立在殿中,表情格外的恭谨。
“颜太医,你才从养心殿过来,”
富察琅嬅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缓缓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皇上的脉象如何?近日总听宫人说皇上精神不济,白日里也昏沉得很,可是身子有什么不妥?”
颜太医闻言,喉结滚动了一下,斟酌了许久才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凝重,
“皇后娘娘,皇上的龙体.....已是亏空得十分严重!”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微臣方才为皇上请脉,皇上的脉象虚浮无力,肾为先天之本,皇上如今肾精亏空已到了极致,气血两虚,脏腑皆受牵连,全靠着每日的鹿血酒与阿肌苏丸强行吊着,那阿肌苏丸本是猛药,需得配伍调和、谨慎服用,短期或许能提振精神,可皇上这般日日无度服用,无异于饮鸩止渴,只会加速耗损元气,怕是....怕是早已伤及根本了。”
这番话,与他方才在养心殿面对皇上时的含糊其辞截然不同。
彼时皇上面色不耐,只追问“是否有碍”,他只说是“需得静养”,可面对富察琅嬅,他却毫无保留。
他心中清楚得很,自己这太医院院判的位子,是怎么得来的。
富察琅嬅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得仿佛只是在听一件寻常琐事,指尖却缓缓抚上桌案上那只汝窑天青釉瓷瓶,冰凉的釉色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让她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如此说来,皇上的身子是没有好起来的机会了?”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听不出喜怒。
颜太医垂首,
“皇上的身子亏损已久,积重难返,就算如今即刻停了那虎狼之药,再请天下名医会诊,悉心调养生息,恐怕也难复往日康健了,最多不过是勉强维系罢了。”
富察琅嬅又是轻轻一点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才缓缓开口:
“那若是皇上继续服用药物,不加节制下去呢?”
“继续下去....”颜太医的声音里添了几分凝重,“皇上的身子早已是强弩之末,内里早已空耗殆尽,只靠着药物撑着一副虚架子,只怕....稍有风吹草动,或是情绪有大的起伏,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话未说完,却已足够让人明白其中的凶险。
富察琅嬅沉默了片刻,殿内只剩下炭盆燃烧的细微声响。
她缓缓抬眼,目光落在颜太医身上,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本宫知道了,你且退下吧,皇上那边儿,用药、请脉之事,就全靠颜太医多费心了。”
颜太医心中一动,瞬间领会了富察琅嬅的深意,连忙弯腰行礼,声音恭敬而坚定,
“皇后娘娘放心,微臣知道该怎么做,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有半分懈怠。”
说罢,他缓缓后退几步,转身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暖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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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养心殿内烛火通明,却透着一股靡丽而诡异的气息。
龙床周围的帐幔被撩起,散落的衣袍与华贵的锦被纠缠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气、脂粉气,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令人不适。
皇上斜倚在床头,面色是不正常的潮红,眼底却泛着病态的昏沉。
他今日又饮了数盏鹿血酒,服下的阿肌苏丸药效正烈,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便接连召了三位侍寝的嫔妃入殿。
一夜放纵,龙榻之上极尽缠绵,他只图一时快意,全然顾不上其他了。
三更时分,殿内忽然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紧接着便是女子惊慌失措的尖叫。
原本还在榻上宠幸妃嫔的皇上,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殷红的血珠溅落在明黄色的锦被上,如红梅绽放,刺目惊心。
他双目圆睁,脸上还残留着未褪的情欲,身子却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皇上!皇上!”侍寝的几个答应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皇上您怎么了!别吓臣妾啊。”
消息如惊雷般在宫中炸开,连夜传遍了各宫各院。
富察琅嬅刚在长春宫歇下,还未睡熟,便被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和宫女慌张的禀报惊醒。
“皇后娘娘!不好了!养心殿传来消息,皇上.....皇上吐血昏迷了!”
富察琅嬅顿时心跳加速,瞬间没了睡意,她连忙披衣起身,宫女们手脚麻利地为她换上衣裳。
富察琅嬅坐上轿辇往养心殿赶去,心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惊喜,终于,等到了这一日吗?
“连翘,你等天亮宫门开了之后,第一时间去端亲王府传信,让永琏即刻进宫。”
“是。”
不多时,轿辇到了养心殿外。
廊下的宫灯被风吹得摇曳,富察琅嬅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慈宁宫也接到了急报。
太后本已安歇,听闻消息后,猛地从床上坐起,脸上的睡意瞬间被惊讶取代。
她与富察琅嬅一样,也是急匆匆地往养心殿赶。
此时的养心殿内早已乱作一团,宫女太监们噤若寒蝉地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颜太医正跪在龙床前,指尖搭在皇上的腕脉上,神色凝重得吓人,额头上满是冷汗。
而今日侍寝的三个妃嫔,此刻正胡乱的裹着衣服跪在地上,抽抽噎噎的哭个不停。
众人见皇后和太后一同赶来,连忙起身行礼。
“颜太医!皇帝怎么样了?”
太后几步冲到床前,看着皇上毫无血色的脸和枕边的血迹,声音都在发抖。
富察琅嬅也上前一步,目光落在皇上毫无反应的身躯上,轻声问道:“颜太医,皇上为何会突然吐血昏迷?”
颜太医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带着几分颤音,
“回太后,皇后娘娘,皇上这是......这是得了马上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