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舟伞面朝薄奚允倾斜，不经意，又刻意，凌风眼神极好，戳了戳同等在一旁的扶光，“你瞧。”
扶光朝凌风所指方向看去，“我就说他俩有问题。”
“还用你说，当初在饶州城，鬼君明明恢复记忆了，还那般……”凌风舌头咬着字，痛得捂住嘴，还真是说不得。
“过来了，可收着点嘴，别暴露了。”扶光盯着薄奚允，他视线虽被倾斜的伞遮盖，但扶光总觉得透过这纸伞，有人在盯着他们。
颇有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感，真是见了鬼，齐邵先过来了，瞧着他俩，“你们搁这站着干啥呢？”
凌风仰头瞧着天，顾左右而言他，“齐大哥，见今儿落大雨，想着给离王殿下送伞来着。”
“你们有心了。”齐邵咧嘴笑，这俩小子扯谎都不走心，“既然送伞，伞在哪呢？”
凌风看向扶光，“伞呢？”
扶光假意左看右看，又看向凌风，“不是你带着的吗？”
“我不是交给你了吗？”凌风囫囵推给扶光，扶光绝不担着，又抛回去。
“行了，别甩锅了。”齐邵掀开营帐，让出路，“你俩想找殿下不用扯这些理由，有事说事，没事就回去。”
“有事！”
沈离舟将伞给齐邵，瞧着戴着斗笠的凌风和扶光，“你们俩先进来。”
薄奚允微眯着眼，笑说，“你在哪儿拐来这俩少年郎，瞧着有些聪明，但不多。”
“秦小公子非要送我，我瞧着还算聪明，往后回了王府，总要有人伺候你。”沈离舟揉了揉眉心，瞧着这两个人就莫名头痛，“阿允，不喜欢？”
“我自由惯了，你塞给我这两个人，是伺候我还是折腾我？”薄奚允眸色晦暗，“又或者说，是监视。”
”阿允，想太多。沈离舟将茶置于炭火上，“阿允若是不想要这两个人，齐邵，将他们送还给秦小公子。”
齐邵略显迟疑，这两人明明是被自家殿下威逼利诱从秦照手里抢来的，如今又要送还了去，他属实看不懂，“殿下，这两人就算送回去，命也难活。”
凌风拉着扶光跪下，言辞恳切，“薄奚先生，你就行行好，若你不让咱们跟着，咱们哥俩回去，也没命活了。”
薄奚允顺手拿起碳炉旁的扇，将黑红的碳烧得旺了些，“这秋雨一落，倒是寒凉了些，离舟啊，他们跟着我没什么用，何不跟着你？”
沈离舟指节轻叩，似在等，齐邵心领神会，“对啊，殿下，我平日里也忙得很，让他们俩跟着殿下，我也好放点假不是？”
凌风总算是看出来了，沈离舟当他俩是烫手山芋呢，与薄奚允俩推来让去，就是不肯接，“殿下这是为难？”
“本想给阿允惊喜，看来成惊吓了。”沈离舟倒了热茶，推给薄奚允，看向凌风和扶光，“从今往后，你俩就在王府做事，平日里多照料薄奚先生饮食起居。”
薄奚允叹气，这是转圜回来，还是推给他，“起来吧，不需要事事下跪，你们俩可有名儿？”
凌风拱手，“回先生，可唤我阿凌，唤他阿光。”
沈离舟挥袖，“都出去吧，齐邵，准备着明日一早启程，阿凌和阿光，去盯着王宫那边，尤其是羽织公主，要确保她明日与我们同行，不得出差错。”
几人得了令，退出营帐，一时只听得见雨打篷的闷响，薄奚允抿着茶默不作声，沈离舟弯身凑近，“阿允，不高兴？”
“我哪敢，这两个自是能力上乘，交给我，不是暴殄天物？”薄奚允放下茶盏，朝后仰，闭着眼开口，“离舟啊，你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有，也不算有。”沈离舟倒些清水，将墨锭递给薄奚允，“阿允，替我研墨。”
墨锭发出轻微摩擦声，薄奚允面上云淡风轻，“你要将郡望之事呈递沈酬勤？”
“总得让沈长留做点准备不是。”沈离舟提笔蘸墨，写好文书，“这件事自然是利于宴国，他纵使千般不愿，也会做下去。”
薄奚允顿声，“听闻，沈长留在城墙下中箭，腿脚如何了？”
“当时瞧着严重，怕是要落下残疾。”沈离舟落笔，“这箭，你觉得是谁放的？”
“反正不是你。”
“阿允怎么会这般肯定？”
薄奚允顿声，“你素来光明磊落，不屑于做这样的事，尤其还费力不讨好。”
“人都有阴暗面。”沈离舟轻笑，“不止人，神亦然。”
“你这是在点我。”薄奚允盯着沈离舟眼睛，“此箭不论是谁放的，沈长留都会将矛头指向你，离舟啊，回去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我倒觉着，这箭是周冉所为。”沈离舟将文书合上，“为的就是让太子与我反目结仇，内斗不止，他才好浑水摸鱼。”
“你也太看得起周冉了。”薄奚允眼睫微颤，似拢在阴影里，“你不是说，周冉与冥天教做了交易，那这交易不过是扫清所有障碍，天下一统。”
“确实，没有什么比天下一统，更令人疯狂着迷的权力了。”恶诅攀上沈离舟指节，他微眯着眼，“权力结构暴露人性真相，冥天教所做之事，为的就是让其不再压抑欲望，与其说在与人做交易，不如说在诱使平和崩塌，这些不甘，痛苦便是恶诅的养料，这背后之人，你说，他到底想做什么？”
“冥天教主动现身于前，总透着些古怪，像是刻意为之，想把人引入谜团里，你不要入局，小心被吞食得连骨头都不剩。”薄奚允抬手间，烛火燃起，“堂堂离王，富甲一方，连油灯都舍不得点？”
沈离舟迎着烛火看向薄奚允侧脸，眼神滑落脖颈，细腻光洁的后颈拢上一层薄金，令人心之神往，薄奚允搅动碳灰，星火离散，飘成灰，落入他眼睛里。
“这不是得攒着，给你花不是？”沈离舟调笑，将铁网覆于炭火上，“都是局中人，看破不说破。”
薄奚允蹬落靴子，往榻上靠，“我想吃烤红薯。”
沈离舟撩开帐帘，撑开伞，薄奚允叫住他，“你去哪？”
“去偷红薯。”
“堂堂离王，怎么能做贼呢？”
“这落雨天，荒郊地，空有万金也买不来红薯，我只有去做贼了。”
帘帐落下，里头安静极了，薄奚允熄了烛火，“还真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