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懿亦是心有同感,温声笑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天命在我的感慨:“看来,万物相生相克,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真是老天爷也要助我灭亡这助纣为虐的幻乐府,还曲州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啊!”
乔妙卿兴奋之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问道:“那,懿哥,咱啥时候动手?我已经等不及要看戏龟年那老家伙目瞪口呆的表情了!”
刘懿此刻却甚是没有风度地搓了搓手,露出一副“赶着收工”的务实表情,说道:“宜早不宜迟,越早越好!早点送戏龟年这孙子上路,我们也好早点收拾局面,腾出手来。这曲州大地,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办呢。还有太多像江锋、段锐金这样为祸地方、不服王化的‘好朋友’,等着我们继续去——‘送’他们一程呢!”
刘懿故意在“送”字上加重了语气,眼中充满杀意的寒光一闪而逝。
乔妙卿并没有被刘懿的杀气所吓倒,反而被他这话逗得“咯咯”直笑,一双凤目眯成了两条迷人的缝。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珠灵动地一转,扯了扯刘懿的袖子,神秘兮兮地说道:“懿哥,在动手之前,我忽然有一个小小的想法,想说与你听听。”
刘懿诧异地看着她,问道:“哦?夫人有何高见,但说无妨,为夫洗耳恭听。”
乔妙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细心地为刘懿理了理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髻,动作轻柔,充满了妻子的温存。
那一刻,刘懿竟然有些恍惚了。
自己从父亲打算铲除本家李家的那一刻起,便纠缠到了数不清的恩怨情仇里,曲州八大家族、江湖各路豪杰、大汉十二内卫,各方势力轮番登场,江锋、塞北黎、东方春生、五才真人、寒李,大浪淘沙天下英豪,故事的节奏之快、杀伐果断之绝,以至于让他这个弱冠少年无暇自顾,竟在刚刚那一缕温柔之下,生出了一种淡淡的归隐之情。
不过,肃杀的气氛,很快将刘懿的思绪收回,他整理心情,侧脸看向乔妙卿。
然后,她才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追忆和忧伤:“懿哥,你知道的,我父亲……他算是半个江湖人,但他的前半生,也曾混迹官场,经历过不少风浪。在他晚年时,曾对我断断续续地说过一些话,一些……关于当年天子刘彦和丞相吕铮之间,不为人知的密谈内容。”
刘懿大感新奇,他确实好奇乔妙卿为何要在这个紧要关头,说起这等陈年旧事,便按下性子,问道:“夫人请说,为夫愿闻其详。”
乔妙卿左右看了看,虽然知道附近无人,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显得更加神秘:“天子刘彦和丞相吕铮曾在一次深夜密谈中,剖析天下大势,曾说:古往今来,能够左右帝国权柄、影响王朝兴衰的势力,无非是那么几类——宗室、外戚、宦官、军阀、权臣,还有……就是盘根错节的地方世族。而帝王心术,权衡之道,其核心无非是‘平衡’二字,不使任何一家势力独大,从而相互牵制,推动帝国这架庞大的马车平稳运行。”
刘懿深以为然,“帝王心术深似海,权力平衡最难做。”
乔妙卿顿了顿,梳理着记忆,继续说道:“天子和吕相分析当今天下,认为:如今天下兵权分散于各州郡及边军,军阀势力乏力,难以形成如东汉末年那般割据局面;宫中宦官无党,不成气候,不是大患;外戚如郭氏、李氏等,并无实权,无足轻重;刘氏宗室之中,有才具、有威望者寥寥,难成大事;而中枢朝堂之上,吕相与诸公相互制衡,权臣难以出头。那么,剩下的,唯一能对皇权构成实质性威胁、且有足够能力祸乱地方的,便是那些实权在握、拥兵自重、为祸一方的世家大族了!”
刘懿深表认同,脸上露出凝重之色,叹道:“夫人所言,直指要害。权力的牌桌,自古以来便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从未有过一刻停歇。远的不说,就说东汉末年,先有张让、赵忠等十常侍宦官专政,祸乱朝纲;后有何太后、何进等外戚干政,把持权柄。天子威权旁落,无奈之下放权于地方州牧,这才导致了豪强并起、军阀混战的三国乱世,致使天下分崩离析,黎民饱受涂炭之苦。”
他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历史烟云:“及至我朝一统天下,武侯诸葛丞相深谋远虑,讲武劝农,一方面分化军权,防止将领尾大不掉;另一方面削弱外戚,强化中央王权,这才保证了帝国长达甲子的繁荣安定。奈何……后来大秦帝国虎视眈眈,屡次犯边,加之国内诸王受野心驱使,掀起叛乱,朝廷为了平叛,不得不再次倚重地方豪强世族。这些世族便是在那时借机做大,粉墨登场,最终尾大不掉,成了如今帝国的心腹之患啊!”
刘懿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历史兴衰的深刻洞察与忧国忧民的情怀。
“懿哥分析得真是偏僻入里,一针见血!”乔妙卿由衷地赞叹,眼中满是钦佩。她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当时,天子和吕相在密谈时,面对世族势大的难题,又说道:世族势力根深蒂固,非一朝一夕所能铲除。此时若想从头开始,花费巨大代价去扶持新的军阀或者外戚势力,既耗费时日,又恐养成新的祸患,徒增后患,并非上策。”
她美眸中闪过一丝异彩,望向刘懿:“那么,倒不如……捡个现成的!”
“现成的?”刘懿若有所思。
乔妙卿用力点头:“对!天子和吕相认为,有一股现成的势力,分布广泛,其中不乏能人异士,而且,这股势力……目前看来,还算比较好用,最关键的是,如果引导得当,他们可能会很‘听话’。”
说完,乔妙卿一双美眸,紧紧地望着刘懿,等待着他的反应。
刘懿与她对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那是一种了然于胸、洞悉时局的笑容。他转头回望那灯火通明、却被金光笼罩的蓬莱殿,笑呵呵地道:“这有何难猜?如果我所料不差,天子和吕相口中所说那‘现成的’、‘好用且可能听话’的势力,指的便是……散布于江湖之中的各大门派,以及诸子百家吧?”
乔妙卿惊讶地张大了小嘴,随即化为满满的惊喜,她用力一拍手:“懿哥聪慧!正是江湖势力!不过……”她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两人最终在这个问题上,产生了不小的分歧。丞相吕铮的态度相对保守,他认为江湖势力野性难驯,只可权宜利用,将其作为一枚对付世族的棋子,用时拉拢,不用时则需提防甚至压制。而陛下……则似乎更有雄心魄力一些。”
“哦?陛下如何说?”刘懿饶有兴趣地问道。
“陛下认为,江湖之中并非全是莽夫,诸子百家更传承了上古智慧。他想打破常规,让诸子百家的贤能之士,能够正式参与朝政,革立新朝,在庙堂之上形成一种‘百家争鸣’之态势,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共同辅佐他治理天下,开创前所未有的盛世。”乔妙卿眼中流露出对天子气魄的向往,但随即又黯淡下来,“所以,最后这件事便因为两位决策者的理念不合,而不了了之了!”
“不了了之?嘿!”刘懿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夫人,你难道不觉得,近年来,陛下对诸子百家的扶持力度,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是在暗中加大,可谓倾其所有、不遗余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