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魔尊一方之主有什么意思?若是我吞了你们这些废物,未必不能成仙!也算圆了你们的一场成仙梦不是吗?”
时逾白的声音变得阴冷沙哑,字里行间透露着贪婪,那庞大的魔躯在吞噬同族后愈发狰狞,嶙峋骨刺破开鳞甲,无数复眼闪烁着混乱邪恶的光芒。
祂俯瞰着下方如同蝼蚁般的众生,赤瞳中翻涌着扭曲的野心与疯狂。
魔气翻涌如沸,夹杂着被吞噬同族的血腥气息,更添几分令人作呕的污秽。
只是在下界称王称霸算什么?祂要整个修真界助他修行!
这具身躯承载的已不仅是魔尊之力,更是万古积郁的秽暗与不甘。
凭什么天道偏宠那些虚伪的正道?凭什么祂生来便要屈居人下?
既然天不助我,我便杀尽孤星,踏碎这所谓天命;既然时不逢我,我便逆尽绝巘,斩断这凛冬枷锁!
吞噬,掠夺,将一切化为己用——宁教我负天下人,毋教天下人负我!
这污浊世间,唯有力量永恒,若能以众生为阶,登临那传说中的仙途,纵使背负万千罪业,亦在所不惜!
“恶贯满盈的秽物,踏着尸山血海也妄想能成仙?”
熟悉的声音带着讥诮,被清风吹来,此时此刻,格外的清晰。
那嗓音清越如玉磬轻敲,穿透漫天魔啸与哀嚎,如同一线熹微晨光,骤然刺破沉沉永夜。
众人心中先是一凛,旋即狂喜如潮涌,无数道目光瞬间越过高高的、已被魔气侵蚀得斑驳陆离的山峦,急切地投向那声音来处,企图窥清那一抹立于绝巅的飘渺身影。
心脏在胸腔内剧烈鼓动着,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期盼与难以言喻的激动。
但见远山如黛,一道身影孑然立于皑皑雪巅,黑衣红带在凛冽寒风中猎猎翻飞,虽略显狼狈,发丝凌乱,衣袂染尘,却难掩其挺拔如松的铮铮风骨。
高处的雪粒簌簌落下,悄然栖于其肩头,寒风似一双温柔而无形的手,拂去天地间的浑浊雾霭,唯余那抹身影清晰如刻,显露出其下清俊依旧的容颜。
恍惚间,只令人想到六个字——雪为披,枕东风。
那一双深棕色的眼眸,此刻竟澄澈得能映照出秋水长天的寥廓,流转着夏夜流萤的微光,更似蕴藏着冲破永夜的湛湛星辉。
一双眼睛竟是能看见秋水、流萤、湛星。
此刻,这双眼正平静地注视着那尊庞然魔物,无惧无悲,唯有洞彻虚妄的清明。
时逾白转过那庞大如山岳、扭曲不堪的身躯,无数复眼瞬间锁定那抹渺小却无比刺眼的身影。
以祂如今魔尊之能看来,对方不过蝼蚁微尘,然而,那具看似脆弱的躯壳之内,却依旧充盈着磅礴到令祂心惊的、仿佛永不枯竭的生机。
这生机如此灼热,如此刺目,如同暗夜中永不妥协的烈焰,灼烧着祂被污秽填满的魔魂。
鹿闻笙一站定,目光扫过下方那形态可怖、俨然已非人非魔的庞大怪物,心中亦是一惊。
待听闻其口中那吞噬同族、妄图以万千生灵铺就仙路的狂悖之言,更是由惊转怒,嗤之以鼻,清越之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响彻山巅。
鬼知道他才从魔渊出来没几步,正与同伴商议前行之策,忽觉周身一轻,竟被一股难以抗拒的清风裹挟,身不由己离地而起,徒留愕然的小伙伴们在后面焦急追赶呼喊。
眼前景物飞速流转,不过瞬息之间,足下已踏实地,竟是被径直送到了这处视野极佳的山顶。
更奇的是,怀中不知何时,已稳稳抱着那柄本由柳霁谦负在身后的古朴神剑——煌寂。
然后就看见了这一幕,时逾白变成哥斯拉大怪兽了,嘴里说着反派的经典台词。
天道:火烧眉毛了能不急嘛?我急死了急死了!鹿闻笙?神剑?拿来吧你!
“鹿闻笙!” 紧接着,颜清姝、季晏礼、宋闻等人的呼喊声自身后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与难以掩饰的担忧。
他们亦是拼尽全力,方才追随着那股诡异清风赶至此处。
同样经历魔渊跋涉,难免带着风霜与疲惫,然而目光锐利如初,战意未减分毫。
待看清眼前那尊气息恐怖、形态畸变的巨大魔物竟是时逾白所化,众人皆是一惊,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炎昭明心直口快,当即咋舌:“好家伙!时逾白这厮演怪物倒是很有一套嘛!这是把百家魔物的零碎都拼自己身上了?”
好一个拼好怪。
宋闻也抱着臂,懒洋洋地接口,嘴角却噙着一丝冷峭:“瞧着是挺唬人,就是不知道中不中用,别是个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
众人闻言,皆是哄笑,你一言我一语,插科打诨,仿佛眼前并非生死一线的灭世魔尊,而是戏台子上即将被掀翻的丑角。
他们笑得张扬,眉眼飞扬,是少年人特有的、仿佛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畏。
恍若不知即将面对的是何等毁天灭地的存在。
是真不知道么?非也。
那看似轻松嬉笑的表情之下,一双双眼眸深处,俱是沉静如水的决然,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无畏,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坦然。
他们并非不识凶险,只是信念如铁,情义如山,纵前路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亦要并肩同行,慨然赴之!
只是破阵摧锋不惧风雪惊春,意气作霜刃,满怀冰雪肝胆,不啻微芒,造炬成阳。
纵知前路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亦要以这腔沸腾热血,以这身铮铮铁骨,去闯,去拼,去争那一线微茫的曙光!
这看似轻松的调侃,不过是历经千劫百难后淬炼出的、面对死亡威胁时最倔强的姿态,是将所有恐惧与沉重都内化为前行力量的坦荡。
他们或持剑,或引弓,或掐诀,或抚琴,就这样静静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立于山巅,立于鹿闻笙身侧。
这些年轻人往那里一站,便是一座座生机盎然的青山,挺拔,坚韧,葱茏翠色中孕育着沉甸甸的情感与希望。
他们的出现,如同在绝望的冰原上投下万千火种,瞬间点燃了所有旁观者近乎死寂的心湖,将那摇摇欲坠的信念,重新夯实了几分分量。
下方战场,那些身心俱疲、在魔尊可怖威压下几近绝望的修士,目睹此景,无不心神剧震。
方才封魔大阵被强行撑破,金光锁链寸寸崩碎,如同他们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也随之瓦解。
魔尊吞噬同族的血腥场景,天地异变带来的末日恐慌,几乎要将他们的意志彻底压垮。
然而,当那熟悉的身影重现山巅,当那些年轻而坚定的面孔再次齐聚,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与热流猛地涌上鼻尖,眼眶瞬间湿润。
那是绝处逢生的悸动,是黑暗中重见灯塔的狂喜,更是被那份无畏所感染、所激励的热血沸腾!
薪火尚在!希望未绝!
高天之上,正勉力调息、压制方才阵法反噬之伤的太上长老,浑浊的目光穿越遥远距离,落在那一个个熟悉而年轻的身影上,布满皱纹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君凝冰封般的面容上,秋水寒瞳中坚冰消融,漾开一圈极浅却真实的笑意,仿佛雪后初霁,映照着暖阳。
沈问心猛地以拳击掌,虎目之中竟是隐有泪光闪动,喃喃道:“好!好!都好生生的!”
乌郅所化的银色蛟龙发出一声低沉而愉悦的龙吟,巨大的蛟尾轻轻摆动,搅动风云。
各宗长老、掌门,彼此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欣慰与难以言喻的骄傲。
纵是修行千载、心若止水,此刻亦不由热泪盈眶,胸腔中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填满。
有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有见证后辈峥嵘的无比自豪,更有一种超越生死得失的深沉慰藉。
结局如何,在此刻似乎都已不再重要。
只要这些承载着宗门未来、人族脊梁的孩子们尚且安在,只要这份宁折不弯、坦荡无畏的风骨得以传承,那么,即便今日血染山河,魂归天地,亦能无愧先贤,笑对来者!
他们已然看见了铁骨铮铮,看见了坦坦荡荡,看见了生生不息的、最为珍贵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