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那尊承载万民祈念的木像,源自四方苍生的信念与祈愿,此刻已非零星萤火,而是化作了浩浩荡荡、横无际涯的澄澈洪流,沛然莫御地向着那柄沉寂万古的神剑“煌寂”渡去。
光流奔涌间,似有无数细碎虔诚的祝祷声交织回响,宛若梵唱,又似摇篮曲,温柔却坚定地洗涤着剑身蒙受的万载尘封。
剑身微鸣,如蛰龙初醒,吸纳着这苍生愿力,渐次泛起温润清光。
其余魔主境况堪忧,或已被时逾白吞噬,或苟存性命,亦被仙门诸位宗主、长老以雷霆手段死死压制于战阵之前,左支右绌,败象已露。
原本倚仗魔尊出世、血脉相连可横行无忌,孰料如今同族相残,精锐折损,数量锐减,而仙门一方非但主力未损,反因希望重燃而士气如虹,此消彼长,战局如何还有悬念?
更有甚者,如闵枭,早已窥得生机,趁乱遁走,只求苟全性命于乱世——深渊困锁百年,方得自由,荣华未享,岂甘就此身死道消?留得性命在,何处不逍遥?苟活之念既生,战意便如雪崩般瓦解。
时逾白那庞大扭曲的魔躯之内,两道撕裂的意志仍在疯狂角力、彼此吞噬,发出令人牙酸的灵魂嘶鸣。
祂的形态再度剧变,却非是力量的凝聚攀升,反倒似濒临极限的皮囊被强行充塞鼓胀,鳞甲缝隙间迸射出失控的幽暗魔光,躯干不规则地隆起、坍缩,仿佛下一瞬便要彻底爆裂,将积攒的所有秽暗与怨毒尽数倾泻于此方天地!
“我不该输的!我不会输的!” 祂的咆哮已分不清是时逾白本我的癫狂,还是那另一个自己的怒吼,亦或是二者混杂的、不甘陨灭的终极哀鸣,“什么苍生?!什么正道魁首?!虚妄!皆是虚妄!那你们……便一同陪葬吧!”
穷途末路,时逾白再无顾忌,竟是要引动魔核本源,行那焚尽一切的自毁之举!魔元在其体内如沸鼎般翻腾冲撞,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极不稳定的毁灭波动,周遭空间为之扭曲塌陷,仿佛一张贪婪巨口,即将吞噬万物。
祂的恨意,此刻已如毒焰焚心,炽烈到掩盖了对寂灭的恐惧。
那些残存的复眼,死死钉在高天之上那道身影——鹿闻笙周身愿力光华璀璨,如日中天,将那由众生信念汇聚的星河披拂于身,庄严慈悲,宛若神只临世。
这光辉越是圣洁,便越是刺痛祂浸透污秽的魔魂,映照出祂所有的不堪与狼狈。
凭什么?凭什么他鹿闻笙便能轻易获得万民景仰,汇聚苍生愿力?凭什么他就能一路坦途,仿佛天道独钟,将所有阴私算计、艰难抉择都踏于脚下,显得那般光风霁月?
而自己,隐忍多年,背叛所有,吞噬同族,付出一切,却依旧落得如此田地!难道追求力量、渴望登临绝顶,便是原罪?便活该被千夫所指,被这所谓的“正道”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凭什么他就能永远光风霁月,仿佛世间一切阴私晦暗皆与他无关?凭什么有人生来便似注定行于坦途,讲求那可笑的风骨体面?!
不!绝不!即便身化飞灰,魂飞魄散,也绝不容许鹿闻笙携着这煌煌神威,踏上那条祂求而不得的通天仙路!宁可拖着这整片人间一同沉沦,共赴永夜,也绝不成全他的无上荣光!
那潜藏于识海深处、属于魔尊的冰冷意志仍在厉声呵斥其愚蠢,但时逾白那被嫉妒与怨恨彻底吞噬的本我,已听不进任何劝阻,唯剩与敌偕亡的疯狂执念!
鹿闻笙微微垂眸,眼底是一片映照着万里山河、红尘百态的悲悯与苍茫。
他的目光掠过下方那具因疯狂而扭曲膨胀、行将自毁的魔躯,无惊无怒,无悲无喜,如同俯瞰洪流中一颗翻滚的沙砾,静观其最终的归宿。
也好似一种居高临下的、对顽冥不化者的终极静观,如同在看一只陷身泥淖、犹自张牙舞爪的困兽,其一切挣扎,不过是徒劳。
鹿闻笙立于山巅,实则是立于万千生灵的信念之巅;他手持神剑,实则是握住了苍生意志凝聚的锋芒。
并非那执意斩魔的孤高剑仙,而是沟通天人之际的一道桥梁,一方容器,一个契机。
真正的力量源泉,是田间直起腰杆的农夫那浑浊眼中对风调雨顺的渴望,是学堂里稚子朗朗书声中对清明世界的向往,是市井巷陌升起的每一缕炊烟中对安宁生活的眷恋,是战场上同袍以血肉之躯铸就防线时那一声声“虽死无悔”的呐喊。
是这苍茫大地之上,亿万生灵于绝境中仍未泯灭的、向善向正的生之意志!
此刻,非是鹿闻笙欲斩时逾白,而是这芸芸众生,这受尽魔劫荼毒的人间,不容此獠!
他的手臂抬起,非是己身之力在驱动,而是被那浩瀚愿力洪流所承载、所指引。
由苍生血泪与祈愿共同铸就的“煌寂”神剑,此刻终展其旷世锋芒。
神剑发出前所未有的清越长吟,剑身光华流转,不再内敛,而是绽放出如旭日喷薄、皓月当空般的煌煌正气!
其光皎皎,不可逼视,恍若九天烈阳临凡,又似万古星河倒悬。
璀璨神辉泼洒而下,涤荡污浊,众生虽难窥其全貌,却能清晰地听见,自高天之上,那道清越如玉磬、沉凝似山岳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云霄,回荡于每一寸土地......
祂说:“此一程苍生行尽,生门须得为我开!”
话音落处,剑已出鞘!
但见神剑“煌寂”发出一道贯穿天地的长吟,剑身迸发出无与伦比的炽盛光华。
剑光如飞瀑倒卷银河,似惊涛裂岸排空,凛冽剑气纵横捭阖,搅动周天风云。
疾风呼啸间,仿佛携来了尘世间的烽火腥气,又似有金戈铁马之声隐隐相和。
古朴剑尖之上,一点寒芒宛若孤悬之月,清冷绝尘。
而整个剑身流淌的煌煌清辉,则似大江大河奔涌不息,义无反顾地奔赴那轮明月所指引的方向——那是光明之所,是希望之所在。
耀日不可久视,凡胎肉眼,恍恍然如见天上谪仙,仙姿神影,执掌刑罚,裁定善恶。
这一剑,是苍生斩出的。
浩然剑光之中,隐隐映照出一座倒悬的人间景象——有阡陌纵横,有城郭烟火,有书院弦歌,有沙场喋血……万家灯火,悲欢离合,尽蕴其中。
那是信仰的显化,是众生心象的凝聚。
剑出,则天地寂。
那泛着凛冽冷色的剑锋,那随之散落的无尽光影,每一片,都仿佛是凝结了人间霜华的精魄,带着涤荡乾坤、肃清寰宇的决绝,向着那膨胀欲裂的魔尊之躯,缓缓而坚定地压去。
没有预想中的惊天爆鸣,唯有光与暗最极致的交锋与湮灭。
剑光所至,那浓稠如实质、翻涌着无数痛苦面孔与怨毒嘶嚎的混沌魔气,如同冰雪遭遇烈阳,发出“嗤嗤”不绝的哀鸣,迅速消融、净化,化作缕缕青烟散去。
魔气中试图反扑的狰狞鬼面、扭曲触手,在触及剑光的刹那,便如泡影般幻灭,其中的秽暗本源被那源自苍生的浩然正气从根本上瓦解、驱散。
时逾白那膨胀到极致的魔躯,在纯净剑光的照耀下,如同被投入洪炉的残雪,表面的鳞甲、骨刺率先崩解,继而内里混乱交织的魔元与残魂发出最后的不甘尖啸,却终究无法抵挡这汇聚了此界生灵最强烈的祈愿。
那毁灭性的自爆波动,尚未完全扩散开来,便被更为磅礴的剑光彻底淹没、抚平。
一剑开天门,一剑见天明。
阴霾散尽,秽暗涤尽。
鹿闻笙的身后,一轮烈烈艳阳跃出云海,赤霞漫天,红光普照,万道金光如利剑般刺破残余的灰色,为这饱经创伤的山河镀上了一层金边,将天地染就一片辉煌壮丽的赤金之色。
银光出鞘破万刃,遍野枯蓬染日红。
深渊处狭暗已逝,黎明消解万般苦厄。
此剑,名苍生。
苍生鸣,自此,神降。
但祂并非九天之上虚无缥缈的神只,而是源于人间烟火、凝聚众生意志的不朽精神,于此危亡之际显化其形,执剑卫道——
一啄一饮皆是定数,弑于苍生,死于苍生。
时逾白以众生恶念与血肉为资粮成就魔尊之位,最终亦亡于众生愿力凝聚之神剑下,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翻手一招拨千斤之重,扫满盘敌焰转瞬成空。
要只要,宿命馈赠的至上荣宠。
谋只谋,天意垂青的决胜东风。
长剑铮鸣踏天地,傲骨挥刃斩宿命。
邀却人仙千千万,赐我一剑渡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