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人眼里，沈朝生的一切行为似乎都没有明确的目，不讲逻辑。
就像是突发奇想，逗一逗。
可缘由就是，从那晚在秋云轩见到她第一眼，沈朝生在她身上感受到一股莫名又矛盾的熟悉感。
而在刚刚，她被李家二世祖骚扰。
沈朝生想起来。
很多年前，他见过她。
那时春家与日中天的沈家比已是云泥之别，但尚未彻底没落。
春家带着年幼的春念人，亲赴美国拜访沈家大房。
所求之事，不言而喻。
她那个大哥，话里话外，总是不经意地将两家所谓的婚约挂在嘴边。
都还是七八岁的孩子，谈什么培养感情？
沈澈那小子当场就拉下了脸，宴会中途跑到花园，一把打掉她正吃得香甜的小蛋糕。
小姑娘表情凉凉，看着滚落草地的蛋糕，弯腰捡起那块沾满泥土的蛋糕，也不管沈澈是谁，二话不说，反手就糊在了沈澈那张写满骄纵的小脸上。
沈澈那小子最爱面子，顶着糊了一脸的奶油和蛋糕屑，硬是憋得满脸通红，不敢嚎出声。
而那年的沈朝生十七，在一个百无聊赖地周末里，站在二楼露台上，将花园里这场小小的冲突尽收眼底。
只是世事纷杂，这于他而言微不足道的一幕，早已被他抛诸脑后。
直到方才看见她被人纠缠时露出的冷冷表情，时隔多年，眼前这张清雅却带刺的面孔，倏然与那个糊了沈澈一脸蛋糕的小女孩重叠。
可惜，跟当年的小姑娘相比，现在的小姑娘还是少了两分底气。
她的社交边界感，对虚伪客套的忍耐度明显提高，遇到事情开始想着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不敢再干把东西照对方脸上扔的事。
沈朝生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干的话。
“春继隆想不到，能拿出两亿跟我竞拍五王醉归图的人是你。”
海风将他低沉的声音送入她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他要是知道，你母亲暗地里给你设立了海外资产信托……你还能在港城如此平静的生活？”
一语道破的秘密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春念人心上，震得她指尖冰凉，血液似乎凝固了。
掌心无意识地攥紧，眸心倒映着男人浑身权利欲的高大身影。
她猛地转身，背对他，快步走到甲板最边缘，双手死死扣住冰冷的栏杆。
维港的璀璨灯火迎面扑来，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仿佛映照着她此刻动荡的心绪。
“沈先生，我想我没有得罪过你。”
他代表沈家来拿回婚约信物，她拿到手后会给他，他还想如何？
她的背挺得笔直，像一杆修竹，透着一股无声的倔强和防备。
深蓝色的丝绒旗袍在夜色和海风中勾勒出纤细却坚韧的轮廓。
沈朝生注意到她放在栏杆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跟方才的怒目相视对比，眼下这看似冷静的回避，显然暴露了她的心虚。
沈朝生沉笑一声，不置可否。
他自然地抬步，走到她身侧的位置，高大挺拔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下。
过于亲近的距离，过分的压迫感，依然是强大得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春念人扭头看向他，眼神复杂难辨，更多的是对这种权势碾压产生的不适。
“沈先生是要威胁我？那您又能拿到什么好处？”
游艇破开墨绸般的海水，犁开两道翻涌着碎银的浪痕，朝着对岸灯火通明的中环疾驰而去。
沈朝生没有看她，目光投向远方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那些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霓虹，语气平稳无波。
“我想跟春小姐做笔交易。”
春念人后撤半步，握着栏杆的手收紧，声音已带着刻意的疏离。
“我并不认为，我有什么东西值得同沈先生做交易。”
沈朝生终于转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语气依旧平稳，没有波澜。
“你的野心，你的能力，还有你……需要。”
不是疑问，是陈述。
春念人几乎失笑出声，带着一丝自嘲的意味。
野心？整个港城谁不知道她是不争不抢，醉心艺术的春家“傻女”？
当初二十亿遗产之争闹得沸沸扬扬，她只要了一间中环的物业开画馆，其余全数放弃，任由春家其他人争得头破血流。
就算母亲秘密留了海外信托又如何？当初她有权主张分割那二十亿。
能力？她不过是个在港城有点小名气的画家。
需要？她有什么需要和他做交易？
像是回答她心中所想，沈朝生低沉的声音响起，清晰无比。
“你在查春太的死因。”
春念人身体骤然僵直。
从一开始，他就精准地捏住了她的命脉。
她的秘密，一层一层不紧不慢地被他剥开。
让她悬着心发酵，让不安在沉默中滋长，这符合他精准操控人心的习惯。
海风渐强，带着凉意。
“你想要什么？”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强撑的倔强。
“沈先生，你到底想要什么？”
沈朝生终于不再绕弯子，直接切入核心。
“充当我妻子。”
春念人瞳孔微缩，船舱的光线勾勒出男人冷峻如雕塑的侧脸轮廓，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猛兽，平静下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没有预兆，游艇的速度缓下，引擎的轰鸣声降低，海风拂过水面的声音，远处都市模糊的喧嚣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沈朝生并不急于她的回应，耐心地等待着，等待她按捺不住主动开口。
春念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荒谬的提议。
“如果这是桩交易？对我百利无一害，可于您而言，您妻子的身份并非非我不可，甚至，我根本没有资格，我并不相信免费的午餐。”
沈朝生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欣赏着她镇定与理智。
“有野心的女人很多，有能力的女人也不少。”
他仿佛在高高在上的审视和裁决。
“但两者兼备，同时还有自知之明的聪明人……我最欣赏春小姐。”
与虎谋皮。
这个男人的每一步都充满了算计，从游艇上的解围，到此刻的交易。
春念人几乎可以肯定，他背后必然另有其目的。
但……她从一开始，不也是只想借他的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