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序跟在程子庚身后走出主营帐，帐外风雪正烈，朔风卷着雪沫子扑面而来，打在脸上似有细针穿刺，生疼难耐，两人踩着没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积雪被踩得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万籁俱寂的营寨中格外清晰，仿佛能惊起潜藏在暗处的寒雀。
行至一处背风的岩壁下，程子庚停下脚步，他抬手掸去肩头的落雪，转过身时，鬓角已凝了层薄薄的霜花。
“千尸湖极险，”程子庚压低声音说道，“冰原酷寒能冻裂灵脉，寻常御寒法宝未必顶用，你这几日务必好生准备，万不可大意。”
陈序虽点头应下，实则他心中满是疑惑，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被选入这支队伍，这般阵容，断不需他一个化灵境后期来充数。
脑海中念头翻涌，种种猜测一一浮现，又被推翻，直到“帝师”二字撞入识海，陈序才觉这或许是唯一的解释。
可帝师怎会与天云道宗扯上关系？陈序眉头紧锁，帝师一直蛰伏在天境国养伤，连露面都需小心翼翼。
陈序又想起前些年带前锋营回云秀峰时，曾在半路偶遇帝师，对方还透露出些许秘辛，难道那时帝师便已与宗门暗通款曲？
这念头刚起便被压下，若帝师真有这般能耐，也不必藏头露尾多年，何况他是另一个世界的宗门，怎会有太深的交集？陈序越想越乱，只觉此事背后藏着更大的谜团。
程子庚似看穿了他的心事，却未多问，只从储物袋中取出个鎏金锦盒，锦盒表面雕着繁复的云纹，边角嵌着细碎的银线，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这是从大营库房讨来的冰原舆图，”程子庚将锦盒递过来，“到了冰原或许能用得上。”
陈序接过锦盒，觉出锦盒内部流转的微弱灵力，想来这舆图也加持了护灵法阵，以防损毁，他连忙将锦盒收入如意戒中，拱手道：“多谢师兄费心。”
身后忽有轻响踏碎积雪，陈序回头，见纤玉正立在数十丈之外，她身披一件月白狐裘，墨发被风雪吹得微乱，几缕发丝贴在颊边，衬得那张本就明艳的脸庞多了几分清冷，她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那双漂亮的杏眼在风雪中亮得惊人，眼底却淬着冰般的寒意。
被这般注视着，陈序只觉后背窜起一股凉意，仿佛被荒原上的雪狼盯上，纤玉并未表示什么，只用那双含着恨意的眼睛剜了他一眼，便转身朝另一侧的营帐走去，素白的衣袂在风雪中翻卷如蝶，很快便消失在营道尽头的风雪里。
程子庚看着纤玉离去的背影，对陈序道：“此女心思难测，你当年在埋骨沙漠擒过她，这份仇怨她定然记在心上，你日后在她面前需多加小心。”
“师兄，她怎么会在这里？”陈序小声的问道。
程子庚叹了口气，说道：“其中的内情我并不知道，我从落渊城回来后，就一直在桃林，前些日子师尊突然回来，然后我就跟着来到这边，然后就看到那纤玉已在这里了，冰魔宗的人来了不少，看情形，倒像是与我宗达成了某种约定。”
陈序又问道：“师尊那边没说什么吗？”
程子庚摇摇头，说道：“别的我不清楚，只是知道，这次师尊是不会跟着我们一起过去的，他老人家过来，是代表归元老祖的。”
陈序一惊，心中顿时了然，这次北上冰原的千尸湖，应该是宗门最高层的决议，别说师尊了，就算苍松师伯都未必知道其中的内情，若不然隐休几百年的归元老祖绝不会参与。
“千尸湖那又是什么地方，名字听着倒是挺唬人的。”陈序又问道。
程子庚一愣，随即说道：“师弟不是北域族民，或许没听过千尸湖这个名字，传说冰原世界有数处神邸仙府，千尸湖就是其中的一处，另外还有不归山、立天峰、修罗谷、逆天居，好像就是这几个了，具体谁又知道呢。”
“神邸仙府？”
陈序忍不住挠挠头，心想那冰原世界还真是神秘莫测啊。
“师弟，不管是什么，我们只管跟着去就行了。”程子庚又说道。
陈序再次点头，心中对此次行程更添了几分不安，他抬头望了望铅灰色的天空，风雪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营寨里的玄色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的道宗徽记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在预示一场充满未知与凶险的征途即将开启。
回到自己的营帐后，陈序简单收拾了一番，将程子庚给的冰原舆图拿出来看了看，又检查了一遍随身携带的东西，确保万无一失。
舆图是用某种兽皮鞣制而成，质地坚韧，上面用朱砂标注着几处险地，墨迹旁还附着细小的注解，写着“冰缝密布”、“煞气流窜”等字样。
随后陈序又检查了一遍随身携带的东西，确认无误后，才盘膝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可心思杂乱，终究难入静，只得起身在帐内踱步，直到天快亮时才勉强歇了片刻。
三日后清晨，天尚未亮透，风雪依旧肆虐。
陈序准时来到主营帐外集合，此时帐前的空地上已立着不少人影。
苍松道人站在最前，玄色道袍上落了层薄雪，神色肃穆如冰封，双目微阖，仿佛入定，周遭的风雪都与他无关。
陈序、程子庚、古兰等人都已到齐，还有几位气息沉凝的陌生修士，算下来共有十余人。
没过多久，纤玉带着冰魔宗的人前来，她身着月白法衣，腰间悬着枚冰蓝色玉佩，行走间有细碎的冰晶在她周身流转，显然是修炼了某种冰系神通。
作为冰魔宗亲传弟子，此次纤玉是对方阵营的核心人物，他们一行约有二十人，个个气息阴冷，与宗门修士的清灵之气截然不同。
纤玉瞥见陈序时，眼中虽仍有恨意，但只冷冷扫了一眼，便移开目光，陈序也收回视线，落在苍松道人身上，静待出发的命令。
苍松道人抬眼望了望天色，东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他沉声道：“此次前往冰原千尸湖，事关两宗利益，必须保证绝对隐秘。”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分成数支小队，各带信物从不同方向出发，最后在飞寒岭集合。”
说着，他取出些刻着特殊符文的云纹牌，分发给众人，又说道：“这是集合的信物，上面刻有传讯法阵，若遇危急可凭此联络，务必妥善保管，不可遗失。”
陈序接过云纹牌，入手微凉，上面的符文隐隐泛着淡青色灵光。他低头细看，见云纹牌中央刻着个“冰”字，想来其他小队的云纹牌也刻着同样的字。
随后，苍松道人开始分配队伍，陈序、古兰、程子庚三人被分在一组，路线定为埋骨荒漠。
听到这个路线，陈序心中微动，这与他当年带队远袭飞鹰堡的路线一模一样，沿途的沙丘、石林、暗河他都熟稔于心，有这般熟悉的路径，此行或许能少些波折，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
其他小队陆续出发，各自朝着不同方向隐入风雪，陈序、古兰、程子庚三人收拾好行装，翻身上马，三匹灵驹踏着积雪，蹄下卷起细碎的雪尘，很快便朝着埋骨荒漠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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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骨荒漠依旧是片死寂的黄，黄沙漫天，狂风呼啸着卷起沙砾，打在灵驹的鳞甲上噼啪作响，日光被沙尘遮得昏昏沉沉，天地间一片混沌，陈序三人伏在马背上，尽量避开可能有修士出没的区域，沿着当年远袭飞鹰堡的旧路，小心翼翼地穿行。
一路上，三人很少言语，只埋头赶路，程子庚经验老道，在前头领路，总能提前察觉流沙陷阱与异兽巢穴，带着他们从侧翼绕开，古兰则默默地跟在陈序身侧，青色裙裾在风沙中微微摆动，偶尔从储物袋里取出净水递给陈序，动作轻柔，不多言语。
陈序心中的疑惑始终未曾散去，天云道宗与冰魔宗仇怨百年，大小征战不下百次，死伤无数，怎会突然联手？
千尸湖究竟藏着什么，能让两宗暂且放下血仇？
他越想越觉得此事不简单，只怕那千尸湖的凶险，远不止酷寒与异兽，但他知此刻不是深究之时，唯有尽快赶到千尸湖，或许才能寻到答案。
这般在埋骨荒漠中行了半月有余，黄沙渐渐被稀疏的枯草取代，离开荒漠后，他们又进入一片苍莽山林。
林中古木参天，藤蔓缠绕如蛇，林间弥漫着潮湿的雾气，偶尔能见到吐着信子的灵蛇从树间掠过，或是听到不知名异兽的低吼。
又跋涉了半月，在一个霜雾弥漫的清晨，他们终于抵达了飞寒岭。
飞寒岭位于南溟山西侧，山势险峻如刀削，终年被冰雪覆盖，属冰魔宗的腹地，陈序还是头次来到这里，虽与冰魔宗在雪原上交战多年，对其腹地却一无所知。
他抬头望去，只见群峰高耸入云，山顶积雪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仿佛无数把冰刃刺向苍穹，山腰处云雾缭绕，隐约能瞧见一些冰砌的楼宇轮廓，檐角悬着的冰棱折射出幽蓝的光，透着一股阴森诡异的气息，与道宗山门的恢弘大气截然不同。
程子庚勒住马缰，翻身下马，对陈序和古兰道：“我们到了，先在此处等候其他小队。”
陈序与古兰点头应下，将灵驹拴在避风的岩石后，他们寻了处背风的山坳，山风卷着雪粒掠过耳畔，带着南溟山特有的阴寒之气，与埋骨荒漠的燥热截然不同。
接下来的几日，其他小队陆续赶到，苍松道人一行到得较早，纤玉带着的冰魔宗队伍也如期而至，只是他们的衣衫上沾着不少血污，有人手臂还缠着浸血的绷带，显然在路上遭遇了不少麻烦，折损了些人手。
苍松道人见所有人都已到齐，便说道：“明日一早出发。”
众人纷纷应下，开始在飞寒岭上搭建临时营帐，冰魔宗的弟子取来玄冰晶石，在雪地上布下御寒法阵，淡蓝色的光晕在风雪中微微荡漾，将刺骨的寒风挡在阵外。
陈序与程子庚、古兰则寻了处避风的崖洞，清理出积雪，又在洞口布下简单的警戒法阵，夜色渐深，飞寒岭上的风雪渐渐小了些，唯有营火在风中摇曳，映着众人各怀心事的脸庞，静候着明日未知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