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扫过，空空荡荡。
只有墙角歪着一个积满灰尘的塑料垃圾桶，旁边扔着几张被水渍浸染得字迹模糊的缴费通知单，日期停留在几个月前。
所谓的“安保”，大概真的只存在于门外那个岗亭了。
门厅左右各延伸出一条狭窄的通道，光线昏暗。
两部老旧的电梯门紧闭着，黄铜色的按键早已蒙尘，面板上的楼层指示灯一片死寂。
停电了，理所当然。
上下只能依靠左右通道尽头那两扇厚重的、刷着绿漆的消防门——安全通道。
顾渊先走向左边通道。
两户人家，防盗门都敞开着，或者说，是被暴力破开的？
门锁的位置有明显的撬痕和凹陷。可能是发生噩梦病毒感染后官方救人时留下的痕迹。
他走进去，脚步在寂静中发出轻微的回响。
左边第一家，格局是标准的一室一厅。
客厅里一张掉了漆的折叠桌，几把塑料凳翻倒在地。
厨房灶台上还放着一个积了厚厚油垢的炒锅，锅铲斜插在里面，凝固的油脂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黄色。
卧室的床上，被褥凌乱地堆着，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空药瓶和半杯浑浊的水。
这感觉……像主人只是临时离开，却再也没能回来。
隔壁那户稍微宽敞些，像是个小两居。
客厅的墙上贴着几张歪歪扭扭的儿童画，色彩鲜艳得有些刺眼，与屋内的死寂形成强烈反差。
地上散落着一些廉价的塑料玩具。
主卧衣柜门半开着，里面塞着些四季混杂的衣物。
次卧则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光秃秃的木板床。
顾渊的目光在儿童画上停留片刻，又扫过那些玩具，心里默默记下：有孩子。
右边通道的两户情况大同小异。
其中一户的卫生间水龙头似乎没关紧，或者后来被冻裂过？地上积着一小滩早已干涸发硬的水渍，边缘泛着白碱。
另一户的阳台晾衣绳上，还挂着几件褪色发脆的衣物，在无风的空气中僵硬地垂着，像吊死鬼的残影。
“看来住户构成挺杂的，”顾渊心里嘀咕，“单身汉、小家庭、老人？从遗留物看，经济状况都一般。”
他推开沉重的消防门，一股更浓的霉味和封闭已久的浊气涌出来。
楼梯间更加昏暗，只有高处几扇布满蛛网的采光窗透进些微光。
水泥台阶磨损得厉害，边缘都圆滑了，扶手是冰冷的铁管，锈迹斑斑。
他一层一层往上走。
每一层的格局几乎都是门厅的复刻：
左右通道，四户人家。
他像一只谨慎的幽灵，无声地穿行在这些被时间遗忘的房间里。
重复的景象叠加：
敞开的门，凝固的生活痕迹，无处不在的灰尘和死寂。
偶尔有些不同：三楼一户人家的客厅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福”字十字绣，针脚细密，颜色却黯淡了；五楼另一户的厨房里堆满了空酒瓶，散发着一股劣质酒精的酸腐气；顶楼六楼一户的阳台，用废砖和破木板搭了个简陋的鸽子笼，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几片灰白的羽毛粘在铁丝网上。
整栋楼就像一个巨大的、被瞬间冻结的琥珀。
那些修补的痕迹也随处可见：楼梯转角墙面新抹的水泥补丁颜色深浅不一；四楼一段锈蚀严重的扶手被粗糙地焊接过，焊疤丑陋地凸起；二楼一户门口的地砖碎裂，被人用一块大小不合适的瓷砖随意糊弄上。
修修补补，缝缝补补，试图延长这栋老楼的寿命，却终究挡不住它由内而外散发的腐朽气息。
再怎么“整容”，骨头里的衰败是藏不住的。
他一口气爬到了六楼顶层，又从消防通道的天井探出头看了看锈迹斑斑的屋顶水箱。
除了几只受惊飞走的乌鸦，什么也没有。
最后，他重新回到死寂的一楼门厅。
身体的疲惫感并不强烈，但精神上，被这无处不在的荒凉和凝固的死亡气息包裹着，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他靠着一面相对干净些、只是蒙了层薄灰的墙壁坐下，冰冷的触感透过衣服传来。
背包放在脚边。
他没有立刻闭眼，而是再次环顾这个小小的、光线昏暗的门厅。头顶一盏早已不会亮的吸顶灯，灯罩缺了一半。
两部沉默的电梯像两具棺材。
左右通道的入口黑洞洞的，仿佛随时会吐出什么。
空气中那股铁锈混合着陈腐灰尘的味道顽固地钻入鼻腔。
“月月，”他在心里低唤一声，“感觉怎么样？”
影子微微蠕动了一下，传来一丝模糊的意念：【…脏…旧…但…安静。】似乎对这种纯粹的物理荒凉并无太多兴趣，甚至有点嫌弃。
顾渊扯了扯嘴角。
他抬起手腕，那块造型朴实的叫醒手表表面冰凉。
他熟练地按动侧面的按钮，设定好两个小时的倒计时。
这是他在现实世界给自己设定的安全阀。
做完这一切，他才深深吸了一口这污浊的空气，仿佛要将这现实世界的坐标深深烙印进肺腑，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眼皮隔绝了最后一点微光，纯粹的黑暗降临。
感官向内收缩，意识开始沉潜，向着那栋在噩梦维度中扭曲蠕动的“无限回廊公寓”滑落。
现实世界的尘埃，在他呼吸的余韵中，轻轻飘落。
意识像沉入水底的石头，触底反弹的瞬间，顾渊“醒”了。
他依旧站在一楼大厅，但眼前的景象已彻底改头换面。
现实中的破败、灰尘、死寂被一股脑儿擦掉了，仿佛有人粗暴地给这破楼刷上了一层崭新又廉价的滤镜。
脚下的马赛克地砖光洁得能映出模糊的人影，墙壁雪白得刺眼，像是刚刚粉刷过，还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化工涂料的味道。
最扎眼的，是凭空出现在大厅中央的一个简易木质吧台。
吧台后面，坐着一个中年妇女。
她正歪着头，聚精会神地看着吧台上方挂着的一台老式显像管电视，屏幕的光在她脸上明明暗暗地跳动着。
顾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女人约莫五十上下，身材微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领口有些松垮的碎花短袖衫。
头发油腻地挽在脑后，露出一个宽阔、微汗的额头，几缕发丝黏在鬓角。
她的脸盘圆润，颧骨处有两团明显的高原红，鼻翼两侧法令纹很深，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透着一股市侩的精明和长期浸淫于琐碎事务的疲惫感。
就在顾渊打量她的时候，女人似乎才察觉到有人进来。